王庆民

8月30日，捷克参议院议长维斯特奇尔率领90人庞大代表团访问台湾，并在台湾立法院发表演讲，表达了对蔡英文政权的力挺。他在演讲中，还化用美国前总统肯尼迪在柏林的演讲《我是柏林人》，以华语读出“我是台湾人”，表达其强烈的亲台立场。此外，他还在一所大学的演讲中，就冠病疫情和“一带一路”问题，对中国进行了激烈批判。

这让台湾蔡英文政府及各国亲台人士高度兴奋和热烈欢呼。对于近年屡陷断交困局的台湾当局，维斯特奇尔兴师动众的主动来访无疑是一份重礼，为台湾外交打了一剂强心针。同时，该事件也引发了中国大陆与捷克的外交风波。中国外长王毅就此警告，“挑战‘一中’原则，必付出沉重代价”。双方一度互相传召对方大使表达抗议，风波迄今未有平息。

当人们着眼于维斯特奇尔访台带来的外交冲击波、捷克与台湾及中国大陆双边乃至三边关系时，很大程度忽略了捷克内部政治格局和政治竞争在事件中的影响。而被忽略的，恰恰包含促成此次访台事件的决定因素，以及捷克政坛在对华政策领域长久存在的分歧与对立。这个地处欧洲腹心地带、连接中欧与西欧的“小而强”之国的政治格局，是值得认真审视和剖析的。

捷克实行的是议会制共和制民主政体，虽然总统和议会均由普选产生，但国家的权力重心在议会。东欧剧变和“天鹅绒分离”（Velvet Divorce）的10多年间，捷克参众两院由四大党（及其分化组合的变体）瓜分，包括中左翼的“社会民主党”（CSSD）、左翼的“捷克和摩拉维亚共产党”（KSCM），以及右翼的“公民民主党”（ODS）和“基督教民主联盟—捷克斯洛伐克人民党”（KDU-CSL）。而访台的维斯特奇尔，即属于公民民主党。

进入2000年代后期，捷克的民粹主义日益兴盛，人们越发不满于几个传统建制政党把持政坛。在国民求变心理和国际民粹风潮的共同影响下，一个叫“不满公民行动”（Action of Dissatisfied Citizens）的民粹主义政党迅速崛起。2013年议会选举，该党一举夺下47席，并成为执政联盟成员。2017年，已改名为“是的2011”（ANO 2011）的该党获得众议院200席中的78席，成为第一大党，领衔执政。该党党首巴比什（Andrej Babis）也当选总理，并执政至今。

另一倾向民粹主义的政党“捷克海盗党”（CPS），近年来也在议会和地方选举中表现不俗。近两年来两次访台（包括这次跟随维斯特奇尔来台）、公开质疑“一中原则”的布拉格市长贺瑞普（Zdenek Hfib）即为捷克海盗党成员。

民粹政党的迅速崛起，使得传统政党面临严峻挑战。2013年议会选举中，公民民主党席位由53席大跌至16席，丧失执政权，政党危机深重。2017年选情略有回升，但仍远不及“是的2011”。这迫使其急于制造热点事件和取得重大政治成就，以激发选民热情，吸引公众支持。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该党领袖之一、参议院前任议长库贝拉（Jaroslav Kubera），和同样来自公民民主党的维斯特奇尔，积极推动“价值观外交”，主张与“志同道合”的“自由民主国家”建立紧密关系，捍卫其作为右翼所持的反共主义、自由主义等基本价值观。

批判信仰共产主义的中共所领导的中国大陆政权、支持“反共前线”和“自由堡垒”的台湾政权，自然成为他们推动“价值观外交”的优先选择。

今年是捷克参议院选举年，明年就是众议院选举年。现时又恰逢冠病肆虐，在中国大陆的对手政权土地上批判中国，更能博得捷克国内部分民众的掌声。对公民民主党来说，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访台斥中，是刺激选民最有利的时机。维斯特奇尔访台并激烈批评中国，根本上是为了赢得选举，挽回其政党在捷克政坛的颓势。至于捍卫“价值观外交”的政治原则，倒是相对次要的。

试图在外交领域包括中国问题上打开局面、为选举拉票的，在捷克并不止维斯特奇尔和公民民主党（前述的贺瑞普就是另一“亲台派”典型例子），也并非都押宝于批判中国大陆或亲近台湾政权。以现任总统泽曼（Milos Zeman）为代表的亲华派，则选择拉近与中国的关系，促进捷中两国的经贸和文化交流，例如与中国签订多项贸易协定，以积累政绩、争取选民支持。泽曼还是2015年中国抗战胜利70周年阅兵仪式来宾中，唯一来自欧盟的国家元首。

泽曼不仅与中国互动频繁，还在今年多次公开批评维斯特奇尔及其前任库贝拉的反中亲台举动。他所在的社会民主党也与公民民主党的反共、反俄、反中立场截然相反，走亲中、亲俄、容共（与另一左翼政党捷摩共亲近）路线，和中俄政界来往密切。

与公民民主党的处境类似，社民党议席也大跌，选情吃紧，需要有力的内外政策拉拢选民。对于打“经济牌”和争取劳工阶层为主的社民党来说，发展对华贸易是提振经济、增加就业的重要手段；而且社民党有较强的反美立场（相反，公民民主党恰恰是亲美的），也须要拉拢中俄等国作为依靠。

其他政党如“是的2011”等，则在涉华问题上多持观望态度，倾向于维持现状和“随风倒”。他们既不像维斯特奇尔等人那样狂热反共亲台，也不如泽曼等人那样亲中，愿意维护“一中原则”和邦交现状。正因如此，在公民民主党等亲台派不占优势的众议院，其社民党籍的议长及全体众议员均未跟随维斯特奇尔访台（其担任议长的参议院则有八人参团），捷克政府多数高官也未加入赴台团队。

泽曼和维斯特奇尔、社会民主党与公民民主党，在对华、对俄、对台的相反态度和举动，以及其他政党的观望与犹豫，是捷克各政治派别竞争在外交领域的表现，是各政党意识形态的外溢，是国内政治的延续。经贸、人权、价值观、地缘政治，都是对华议题中的“必考题”；而台湾问题牵涉多个领域，又极具敏感性，更是争论的焦点。捷克作为欧盟重要成员国，其举动还牵涉到欧盟整体的对华政策，对中欧关系有重大影响。

就目前看来，维斯特奇尔和公民民主党的“价值观外交”暂时更胜一筹。囿于“政治正确”和“一致对外”考量，泽曼在中捷发生外交冲突后选择了沉默，社民党籍的外长也表达了对中国激烈态度的不满。不过，这很可能只是短期的局面。长远来看，“反中派”和“亲中派”都会各自归队。德国外长马斯在会见王毅时，表达了对捷克的支持，一定程度上会鼓舞捷克的“反中派”，也反映了捷中关系对欧中关系的连带效应。

随着选举的临近、各政党竞争的白热化、政治形势的民粹化，捷克各党派及相关政治人物还会在对华议题上有所表现。因此，维斯特奇尔访台造成的政治冲击一时半刻还不会平息，捷克政坛的风云变幻还会继续深刻地影响捷克外交与中捷关系。

作者是《中国战略分析》杂志撰稿人，国际政治研究者，作家

随着选举的临近、各政党竞争的白热化、政治形势的民粹化，捷克各党派及相关政治人物还会在对华议题上有所表现。因此，捷克参议院议长维斯特奇尔访台造成的政治冲击一时半刻还不会平息，捷克政坛的风云变幻还会继续深刻地影响捷克外交与中捷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