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金财

近日台湾民众因担任大陆社区主任助理，而遭到内政部裁罚各10万元新台币（约4600新元）；而27个民众集体行政诉讼，经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判决，认定内政部裁罚违反法律比例原则及违宪。

此引发社会舆论不同评价，赞成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判决者以为，内政部若一概禁绝台湾民众从事该工作，形同扼杀宪法保障的工作权。反论者则批判，台北高等行政法院对于内政部依《两岸人民关系条例》进行行政裁罚的标准比刑事处罚还高，形同架空立法者订下的规范，给中国当局钻漏洞的巧门。

同时，反论者批判本案判决完全不尊重行政部门的国安专业，甚至扩权替陆委会定义他国境内政治职位的属性，呼吁司法机关不应变成红色渗透的国安漏洞。

台湾民众至大陆具政治性机构任职，此对国安影响应为行政部门决策事务，倘现行法律规范欠缺完善，则应由立法机关评估重新修订，司法机关职权应是检视行政机关的裁罚是否符合法律授权，不应侵犯本属行政机关与立法机关之权限。

社区主任助理并非隶属大陆的国家公务人员体系，居民委员会或村民委员会也非属大陆的国家党政机构，其性质为基层群众自治性组织。内政部认为社区主任助理员为从事大陆行政或具政治性机构、团体的职务，类似台湾地区村里干事职务角色。实际而论，社区主任助理为约聘人员，非政府公务人员，而村里干事则属政府公务人员。

但高等行政法院虽认为，这是担任具政治性机关（构）、团体“职务”；更提出该职务是否须被裁罚，除须判定属于“陆委会公告禁止”的大陆地区党务、军事、行政或具政治性机关（构）、团体职务外；也应考量是否“影响台湾地区安全及安定甚巨”，或“涉及国家认同或基本忠诚度、对台统战工作、有妨害国家安全或利益之虞”。换言之，行政法院主张，裁罚民众担任社区主任助理，应进一步审慎考虑是否影响国家安全和利益影响程度的问题。

首先，行政法院认为检视其“劳动合同”，并未见有和政治性任务或涉及公权力行使的职务。曾女等27人于2018年9月至2019年3月间，与大陆厦门海旅海安服务公司签订“劳动合同”，约定专职参与福建省厦门市海沧区社区治理工作。主要工作性质是提供“社区规划意见”或“提供企划发想供居委会参考”，属顾问性质，并不参与居委会会议或运作，故职务难认有何妨害国家安全或利益之虞。且从不同政党两岸政策检视，社区主任助理的工作与国家机密、国家忠诚及国家认同有何直接关系，一个基层治理社会群体的助理事务，恐不易与国家安全、利益相关联。

台湾民众担任大陆社区主任助理，究竟损及何种国家利益，其具体内容恐不易界定。2008年至2016年马英九执政时期鼓励两岸基层治理交流与观摩，透过社区总体营造、社会服务等社区治理交流产生示范作用，这对两岸公民社会建构及和平发展有利，然其对蓝绿政党国家利益及安全之认知与评估，则是仁智互见，不易衡估。

其次，行政法院认为据此论断台湾民众受到大陆当局统战有待商榷。判决认为台湾为民主开放的社会，民众接受资讯管道畅通且资讯量充足，自有充分的判断能力。内政部指称曾女等人已成为大陆当局“31条措施”宣传样板，不足以作为处罚论据。

同时指出，内政部以大陆地方政府提供该职务而认定属于对台统战手法，却未具体审视统战手段对于台湾地区究竟有何不利影响，而一概禁绝台湾人民从事该工作的机会，形同扼杀《中华民国宪法》所保障的公民工作权，以达到防堵“不明确、不具体”的统战措施。

诚然，大陆对台统战策略，有所谓“寄希望于台湾当局、更寄希望于台湾人民”，加强两岸社会融合及采取单边行动；颁布“惠台31条措施”“惠台26条措施”，提供台湾民众生活、学习、就业及创业的“同等待遇”，若以此作为衡量统战标准，将扩及台商、台师、台生、台企工作人员等等，几乎所有与两岸事务有关人员，均涉及被陆方所统战，危及国家利益。单以担任社区主任助理为裁罚对象，恐亦未能全面观照所有统战领域。从统战角度视之，涉及政党交流、民间组织交流、企业投资等利益诱因，其所涉及的社会利益恐比担任社区主任助理工作更为广泛，裁罚公民担任社区助理，实不符合法律比例原则。

最后，若以台湾民众认同“九二共识”，就表示不认同中华民国，此种说词偏离既有国民党主政时期承认“九二共识”的政治实践经验，也违背总统蔡英文所言：“台湾人就是自由人，台湾人就是民主人。只要我当总统的一天，会努力让国民没有一个人必须为他们的认同道歉。”尤其台湾内部政党政治纷争扰乱，诚如现任副总统赖清德担任行政院长卸任演说词所言，台湾应建立以国家利益为优先的政党文化。显见，国家认同的问题不是任何一党可解决的；每个政党都有各自的政党利益，而台湾尚未建立以国家利益为优先的政党文化。各政党间本有国家认同分歧，此导致国家利益界定不同。

马英九执政时期，“九二共识”为两岸对话与协商的共同政治基础；签署23项协议、外交休兵及减少对台军事演习及威逼武统。然而，两岸当局对“九二共识”内涵解读不同，国民党政府认为是“一中各表”（求一中原则之同，存一中内涵之异），大陆当局则认为是“一中原则”，否定“一中各表”。2016年民进党执政，先后提出“九二会谈精神”“九二历史经验”及“九二共同认知”，最终2019年初公开拒绝“九二共识”，并将“九二共识”视为“一国两制”。

台湾社会政党政治在国家认同与国家利益界定不同，若以是否认同“九二共识”作为裁罚准则之一，恐会因政党轮替和政治主张更迭，而作为违法标准之判断，形同处罚个人政治主张和政党支持及认同。

台湾民众担任社区主任助理，拥有法律、城乡建设、社会工作、教育等各种专业，以社区总体营造、社区治理与服务、社会草根公民意识协助大陆基层社区发展，不仅有助于台湾基层民主、治理及社区营造与大陆相互借镜及经验传承，也透过两岸基层交流与合作营造两岸和平发展。难道这不符合台湾利益及安全维护吗？若以人权立国自诩，当思政府行政行为对民众权益之影响。

作者是台湾佛光大学

公共事务学系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