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时度势

李玄枫

7月上旬，中美双方在南中国海争议之域先后进行军事演习。美国国务卿蓬佩奥更于13日，也即海牙仲裁四周年之时，就南中国海问题发表严正声明，否认中国的“九段线”主张，并指中国在该海域的行为非法，企图以“霸凌的方式控制南中国海”，又形容“世界不会允许北京把南中国海视为其海上帝国”。

事实上，鉴于每年经由南中国海的贸易额逾3.4万亿美元，加上本身的位置就极具地缘战略意义，南中国海成兵家必争之地也没什么好惊讶。再者，中美双方就海管辖区与其领海权本来就有着不同的理解，北京强烈反对任何在专属经济区（Exclusive Economic Zone，简称EEZ）内的军事行动，而华盛顿则根据1982年的《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视领海域以外，包括EEZ内的范围为国际海域，也就是说任何国家在此均有航行的自由，而自由的定义当然意味着军事活动也不受限。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些均是已存在几十载的事实，可为何南中国海争议近日又成了中美新冷战的一大亮点？这便要从华府政局说起。

反中战略成两党共识

美国之所以对华态度越趋强硬，最直截了当的原因就是接下来的美国总统选举。冠病疫情之下，美国本土的确诊人数已超过643万起，死亡人数超过19万，让原本胜券在握的特朗普从天堂直坠地狱。据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民调，特朗普现时的支持率已跌至35%。为力挽支持者的选票，特朗普此时选择把枪口对准中国，尝试把国内不满的注意力分散，并重新导向外国势力，以解自身燃眉之急，也为自己的坚定立场争取连任机会。

事实上，这种利用民族主义让民众转移注意力的做法并不罕见，也非什么阴谋论，而是每个国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必备策略，中国如是，美国也如是。

再者，反中战略现时基本上已是两党共识。根据皮尤研究中心的最新民调结果，对中国持有负面立场的共和党与民主党党员分别为72%及62%。而美国人民对现时中国均普遍反感，调查指每10个美国人便有九个将中国的软硬实力及影响力视为威胁，而视之为“主要”威胁的更是高达62%。

民之所向，票之所指。可以确定的是，民主与共和两党均不会犹豫地利用这点来大做文章，争取更多的支持。此刻还在白宫手执话语权的特朗普，当然不会放过这种机会，因为这可能已是他目前手上能击败拜登最好的那张牌。

说到反中策略，从过去数月的发展不难看到，华盛顿渐趋坚定的立场：额外关税、制裁中共党员、禁止他们入境美国并冻结在美资产、2019年底通过的《香港人权与民主法案》和《2020年维吾尔人权政策法案》、2020年7月14日生效的《香港自治法案》，及至现在首次就南中国海争议表明立场，否认中国“九段线”主张，这些一连串的行动可说是反中战略的一部分，开端而已。

这意味着美国终于下定决心对华采取强硬立场，而非遵循过往贸易优先的政治考量。更重要的是，这才符合美国长远宏大计划蓝图的合理利益与方向。

对美国而言，中国的“和平”崛起从来都不和平。自2013年起，中国在南中国海争议海域建构至少七个人工岛屿、逾2300英亩的新土地，而这些庞大工程的作用只有一个，就是把南中国海领域军事化。从机场、医院，到军事基地、强化地堡、简易跑道、飞机库，至乎导弹发射井，人工岛屿上的建设彻底改变了南中国海的战略环境。

据美国智库战略与国际问题研究中心（CSIS）的研究，中国曾在永兴岛等岛屿部署雷达、轰炸机、歼-11战斗机、巡弋导弹（HQ-9、YJ-62、YJ-12B）、地对空导弹等种种战略武器。去年大坂二十国集团（G20）峰会结束后，解放军在争议海域进行了地对空导弹试射，当中涉及针对航空母舰而设、射程达1500公里的中程弹道导弹东风21D，以及可装备常规或核弹头的远程弹道导弹东风26，后者之射程范围更达4000公里，覆盖美国军事基地关岛。

换句话说，中国在南中国海的部署无疑增加了其战略优势，也直接挑战美国全球霸权（Global Hegemony）地位。加上解放军信心、能力、装备等的改善，以及华盛顿因为特朗普持续损害盟友关系，而在亚太地区越发低下的延伸威慑力的可信度，现在的美国正经历丧失在亚太区地位与影响力的可能性。若此时白宫态度还不强硬，华盛顿将永远失去后冷战时代的优势与全球霸权地位。

宏观地缘战略考量

那一纸否认中国在南中国海九段线主张的声明，到底又作用何在？

首先，美国公开支持常设仲裁法院（Permanent Court of Arbitration）国际法庭的裁决，不管于国际舞台还是于盟友关系都有着正面影响，意味着华盛顿还是“国际警察”，尊重国际法律与准则，那是与拒绝承认海牙仲裁结果的北京的强烈区别。

第二，积极争取盟友支持，以一个共同敌人来加强、巩固彼此的合作基础，修补特朗普自上任以来一直在破坏的盟友关系。事实上，从特朗普直呼冠病为“中国病毒”，至近日蓬佩奥发表演说《共产中国与自由世界的未来》，把中美新冷战包装成自由民主与人权等核心价值的意识形态之争，为的就是让美国打出正义之师的旗帜，将过往及未来，包括制裁以及军事部署等行动正当化，并借此拉拢以英国、欧盟为首乃至日本、韩国等自由主义国家共同参与反中联盟。

第三，当美国谴责中国在南中国海的行动违法的同时，华盛顿也表示这“无损其他国家在该域的主权”。此言明显是站在亚细安那一边，并试图拉拢它们的行为。从宏观角度来说，若中美角力是一场新冷战，华盛顿无疑是希望亚细安能作为盟友与其并肩作战，因为就地缘战略而言，若美国成功与亚细安结盟，便能对北京形成包围之势。2019年9月，美国与亚细安共同促成了第一次亚细安—美国海上军事演习。

当然，这并不代表亚细安将靠向美国。比方说，马来西亚2019年的国防白皮书就明确表示关注中美持续紧张的局势，并指马来西亚不希望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菲律宾总统杜特尔特2016年上任后，一直采取较为亲中的立场，其外长洛钦早前与中国外长王毅视讯会面后，更表示双方达成共识，认同南中国海争议非中菲关系的全部。

尽管亚细安国家普遍持隔岸观火之态，但无可否认的是，去年那次海上联合军演，确实绘出了华盛顿在南中国海军事策略部局的最完美蓝图。退一万步来说，亚细安只要能保持中立，让美军暂无后顾之忧，已是对华盛顿的一大帮助。

事实上，若单论军备，美国的核动力航空母舰里根号和尼米兹号、B-52同温层堡垒轰炸机至乎弹道导弹等军事实力，均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没有亚细安扯华盛顿后腿，取得制空权与制海权基本上不成问题。这也是美国为何必须拉拢亚细安国家，至少让他们维持中立的一大主因。

现时中美关系持续恶化，而鉴于现时的冲突许多是源自两者间的根本性差异——战略意义、地缘政治、全球霸权与意识形态之争，而这些均已是单凭什么经济利益无法谈判解决的事情。可以预见的是，未来南中国海军事局势只会越发紧张，而双方对峙、挑衅行为不断的同时，意外擦枪走火的概率更是一跃千丈。南中国海之争，随时有演变成军事冲突的可能。

作者是香港国际问题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