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的政治遗产:会留给日本与亚洲什么?(2)

时间:2020-09-04 08:03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但是其核心效果仍旧招致质疑。我的同事、FT东京记者罗宾哈丁在FT文章中,给出了简单结论:“安倍经济学”没有成功,相反,安倍经济学提供了不少教训。

首先,尽管日本央行各种宽松买入,还是没有实现2%通胀目标。更不用说,随着安倍政府不得不将消费税提高到10%,消费更形疲软,财政的重建也遥遥无期。至于最后一点,结构性改革,这也许是保守的日本社会最需要也是最难的一块。在一个日益保守的社会,安倍无法触动太多旧有利益集团蛋糕,所谓结构性改革并没有真正强化。

当然,安倍还是做了不少工作,比如说服农业团体,推动贸易协定的签署,强调女性在经济中作用———换个角度,如果一个像他这样强势党派的强势领导,都只能做到这里,也许换个人也不能做到更好。

换而言之,安倍经济学力图振兴日本经济的出发点本身不错,但振兴经济需要符合经济学原理,需要是更多外来人口、更多新兴产业、更多消费、更多自由市场,但是对于类似日本这样的老龄化社会,这些要求似乎太高了。

其次,安倍的政治家传统。

早年安倍上台的时候,笔者印象中,欧美主流媒体对于他的评价并不是很高。

他在党内外的高支持率,他的民族主义宣言,加上他试图修改宪法的举措,都使得他更类似一个强势的修正主义者,而不是一个民主社会的理想代言人。随着时间的推移,尤其在这次安倍辞职后,外界评价总体比他当选时候有了提升。

值得强调的一点是,安倍的强势,除了在政策层面带来了安倍经济学的这样激进改革,对于日本政治生态也有冲击。日本社会权力生态中,除了政治界、经济界之外,官僚的作用也很大,迄今仍旧保留有官制社会的一面。我来到日本访学之前,经常问别人,谁在真正制定日本政策?不少人回答是官僚,而不是政治家。

官僚是终生终身制,政治家基于选举制。作为首相官邸的永田町和作为官僚据点的霞关之间的互动,一直是日本政治一大特点,二者关系既有合作,也有微妙抗衡,或者说相互利用、相互抗衡。

之后,政治家一直希望从官僚那边收回权力。90年代自民党第一次下野,产生了细川护熙(新生党)政府,诞生了对于官僚体制改革构想。这一改革在经历了桥本内阁、小泉内阁、安倍第一次内阁、民主党政府的努力后,其结果是什么?不仅造就了十分强大的首相官邸,还造就了目前的安倍一强之现象。

到了安倍时代,他或者说政治家,对于官僚的凌驾,势头很明显,日本官僚权力面临收缩。之所以出现这样局面,有日本学者对比这表示,是因为内阁人事局逐渐掌握了官僚的人事权。安倍一强的现象,也是和人事权有关,人事权和阁僚人事权都聚集于总裁、首相一人之手。如此,不仅党内不同声音消沉,国会也是如此, “本来应该是国民代表的自民党国会议员只重视首相的看法,也因此产生了揣摩上意的政治现象的出现。”

在2107年,我曾经问过日本前首相鸠山,如何看待官僚被政治家凌驾这一问题。鸠山本人在上任期间,也曾有打击官僚的口号。他说,冷战时候,总的来说政治家如果按照官僚写的答案说就可以了,因为那个时代并没有剧烈变化;冷战结束之后,世界发生了剧烈变化,一直在巨变之中。他评价说,官僚体系适合守成,在一个比较平稳时代中,不用进行多大干扰,就能带领国家前进,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官僚体系)明显是不行了,需要政治家来主导。但不用说,曾经做过民主党首相的鸠山,在很多立场上与安倍完全不同。

无论如何,安倍的出现,显然强化了政治家在时代中的作用,甚至有强人政治的色彩。这点在日本固然评价不一,但FT等评价却更多表示认可这种权力集中,“通过将权力集中于首相办公室,安倍得以迫使谨小慎微的日本官僚机构尝试激进的新经济政策。在经历数十年经济近乎停滞、通货紧缩、以及债务不断上升之后,日本显然有必要尝试一些新路径。”

最后,安倍的遗产,还体现在外交方面,尤其日美关系。

安倍在欧美世界的加分,与他在贸易协定的灵活有关。特朗普上台之后,美国试图绕开WTO、《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等多边机制,此时安倍为首的日本,显示了捍卫自由贸易的姿态。

日本一方面与欧盟(EU)缔结贸易协定,甚至将差点难产的TPP重新包装为《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另一方面,早在2019年,身段灵活的安倍政府与美国成功达成了双边贸易协定。

在日本社会,外交层面跟随美国是主流,但是对美国的纠结态度,根据笔者观察,导致左派右派对美国都有复杂的情感。

某种意义上,日本社会虽然已经发展,昔日驻日盟军最高司麦克阿瑟的遗产仍旧存在:一方面,日本保留了昭和天皇,让诸多战争责任讨论无法在整个昭和时代得到讨论;另一方面,“和平宪法”保证非军事化的日本重新赢得经济崛起,而这也为日本外交防卫依赖美国留下无尽的问题。

就这样,美国占领军赋予的宪法,时不时成为左派右派对立焦点。部分右派希望与美国亲善,为修改宪法铺路,而部分左翼则在捍卫这份宪法的同时,反对紧跟美国。

表面上,这是日本向左转还是向右转的问题,实质核心却是日本的未来,即在21世纪如何做一个正常化的国家。如果站在日本战前战后历史之上,去重新审视,会更加理解这种分野。正是在这从意义上,安倍的出现与举措,反映了日本社会潮流的回响。

这就是历史,暧昧又充满巧合。历史并没有终结,至少在日本还没有,自民党多年一党独大,却日渐失去人心的凝聚,主流民意倾向保守,不少年轻人感受到社会的压抑。这样的日本,对于不同的人意味着不同的含义,富足、和平、安宁也有,退化、保守、封闭也是。

安倍带来的旋风变成清风,逐渐远去。问题是,后继是否有人?也许,对于政治家而言,不必在乎一时一地的民调或者舆论。对于日本而言,变化的种子,已经埋下,日本在亚洲,必然会再次发挥其作用。(本文仅代表作者本人观点,感谢学者日吉秀松等经济人读书会朋友的讨论与指点。更多可见作者公号《徐瑾经济人》(ID:econhomo)与《徐瑾财经》(ID:jinfin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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