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镰德

美国哈佛大学国际关系教授艾利森（Graham Allison）在2017年出版《注定一战？中美能否避免修昔底德陷阱》（Destined for War: Can America and China Escape Thucydides's Trap?），书中所提起的修昔底德（Thucydides）是古希腊历史学家。他在析述古希腊两强雅典和斯巴达长达30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指出刻苦尚武的斯巴达人居然战胜文明昌盛的雅典，就是新兴的城邦击败了古老的城邦。

这就应了中国古人所言：天无二日，地无二王之说法。可见古今中外都充满独霸排他的史例，这就是艾利森所强调两强爆发生死战的修昔底德之陷阱。

殷鉴不远，今天号称振兴中华昔日光荣而崛起的中国，不但计划在2025年成为世界的工厂，还想借助“一带一路”挑战美国全球霸主之地位；甚至不惜在东海和南中国海进行实弹演习，颇有把战舰和战机群集在亚太地区的美国拉入战火深坑之嫌。

当三年前艾利森提出中美有陷入生死战的险境时，美国金融界、学术界、新闻界，甚至外交界的（熊猫派）亲华人士，不认为正在崛起的中国有挑战美国霸权的能力与野心。可是，情势很快有所改变。特朗普上任美国总统后，爆发了美中贸易战，甚至扩大到技术战、金融战、资讯战、意识形态战，造成两国关系空前紧张。

其间，中共在新疆设立再教育营，被指虐囚数百万维吾尔族人，消息传开举世哗然，美国参众两院和白宫尤加挞伐。其后香港反送中示威，港警暴力驱散民众，以及近期《香港国安法》的发布与执行（对黎智英等人的拘捕和假释）尤其震撼全球。

最近半年来，冠状病毒的扩散造成美国疫情惨重，世界其他国家也遭受严重灾情。于是美国官民反华气焰飙升，中美由竞争对手变成争霸死敌。一时，修昔底德陷阱之说甚嚣尘上，大有中美从冷战转变为热战之虞。

不过，与其把中美目前剑拔弩张、冲突严重的态势，比喻为陷入修昔底德的陷阱，还不如把这个说词，套在近月来发生在中印边界冲突之上更为适切。今年6月中旬，位于喜马拉雅山南麓的拉达克地区加勒万河谷上方，中印边防驻军巡逻队在各自实际控制线上，因哨站的清除发生剧烈争吵，跟着中方夜间伏击印军。双方虽未使用枪炮，却推挤而展开肉搏战。结果中国有43名官兵殉职，印度也死亡20人。

事后两国外长在俄罗斯斡旋下，通电话表明无意扩大争端，才不致演成兵戎相见。但在印度埋葬死亡官兵时，引发群众抗议示威，砸毁中国售印日用品，为双方历史仇怨增添一章。

中印边境冲突由来已久，在此次冲突之前，已发生四次（1962年、1967年、1975年及1987年）。冲突的背景至少有下述几个：其一，以往亚洲最强的两国为日本和中国，但1990年代以来日本经济衰退，世界经济大国地位一落千丈，这点刚好与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和吸收台、港、海外资金和窃取欧美科技信息，而迅速发展的中国不可同日而语。

反之，近十年来工业、经济和军力火速窜起的印度，成为印度洋和南亚国力最强大的一霸。在现代化、科技化的浪潮汹涌下，亚洲霸权之争，在未来更是无法走避的命运。

其二，中共利用“一带一路”的大战略在缅甸建设皎漂港，在斯里兰卡筑成汉班托塔港，在巴基斯坦建立瓜达尔港，形成三角包抄，把整个印度南大陆团团锁住，使印度无法扬威印度洋。中共大事开发西藏高原的铁路、公路，构筑民用和军用机场，增强西藏及其周边的军队和军事设施，严重威胁印度的安全。

更有甚者，印度圣河恒河及附近的水道，水源来自沿喜马拉雅山南麓流动的雅鲁藏布江。中国在其境内管辖地区，乃至尼泊尔境内建筑500座水坝，企图控制水源，阻断下游印度人的生计，这是引发印度人极度不满的原因。连印度的死敌巴基斯坦和向来守住中立的尼泊尔，也在北京支援和教唆下，在克什米尔和印度边境上增强兵力，或在地图上侵占印度300平方公里的土地，造成印度边界安全威胁。中印关系紧绷，不难理解。

其三，因冠状病毒的扩散，印度人命财产损失严重。截至8月中旬，印度染疫确诊人数已达253万人（全球第四位）、死亡4万9000多人（第三位）。印度法律学会是全球第一个向中国索赔的民间团体。可见印度人对这次疫情率先在中国暴发，然后扩散至邻国，最后是侵害全球之强烈不满。有人认为，此次中印边境冲突有美国唆使打边鼓之嫌，却忽视中印五六十年来边界战略对抗的图谋。

再说，修昔底德所分析的伯罗奔尼撒战争，是发生在接壤大国之间。过去美苏近半个世纪的冷战无法转变为热战，最多只是爆发代理人战争（朝鲜战争、越南战争、阿富汗战争），这是两强分据太平洋和大西洋的两端之故，这也可以反映今天中美的新冷战关系。因此，拥有14亿5000万人口的中国和13亿人口的印度的龙象之争，可能更为符合修昔底德陷阱的警示。

作者是台湾交通大学终身讲座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