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鸿斌

在去年10月22日的日本德仁天皇加冕典礼上，新天皇“昭告天下”即位事宜，祈愿国民幸福世界和平后，身着燕尾服的首相安倍晋三致“寿词”，然后带头三呼“万岁”，礼炮齐鸣。在安倍高呼“天皇陛下万岁”之际，在场的日本政府、国会及最高法院（即三权机构）负责人均跟着振臂高呼。在公众集会上，高呼“天皇陛下万岁”居然多达48次。想必人们都还对这一场景记忆犹新。虽然这已成为天皇加冕仪式中的“规定动作”，但由于日本的特殊国情，这一举动在日本国内还是有很大争议的。

日本虽然也是东方国家，也曾经历漫长的封建社会，而且始终实施天皇制，但欢呼“天皇陛下万岁”的历史，远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漫长。

虽然平安时代（公元794年至1192年）在天皇即位之际，日本人也会挥舞小旗呼喊“天皇万岁”（其时没有高举双手这一动作），但全场如此公开高呼“天皇陛下万岁”，是直到19世纪尾声，1889年2月日本颁布了《大日本帝国宪法》（即《明治宪法》），才出现的景象。

随后，野心勃勃的日本对中国发动了甲午海战，于是这一口号在日本全国各地此起彼伏，此举理所当然地成为军国主义的催化剂。

1904年，日本联合舰队司令官东乡平八郎元帅在取得日俄战争胜利凯旋还乡之际，其住所附近的孩子簇拥着他高呼“万岁”。

1940年，在纪念日本纪年2600周年的盛大集会上，全场与会者振臂高呼“圣寿万岁”。当时不仅日本的侵华战争进入了高潮，同时日本还在蠢蠢欲动发动太平洋战争。

在日本发动侵华战争和太平洋战争期间，日本的报刊不断刊发相关图片和新闻，报道日军所到之处皆受到“万岁”的欢呼。于是，日本国内民众以为这是当地人民真心诚意欢迎日本的统治。

1944年7月，在塞班岛战役中，日军官兵被美军重重包围，寡不敌众，退守该岛北部的山崖后宁死不投降，还胁迫岛上的男女老幼，在集体高呼“天皇陛下万岁”中跳下了山崖，成为军国主义的殉葬品。那座山崖也因此被称为“万岁崖”。1945年8月用原子弹轰炸广岛和长崎的美军飞机，也是从塞班岛起飞的。如今，万岁崖已成为著名的旅游景点。同时，在日军败局已定之际，经过军国主义洗脑教育的“神风”突击队员，相继高喊着“天皇万岁”，一头撞向美国军舰（主要是航空母舰）。当然，在各地青年参军入伍及出征之际，高呼“天皇万岁”无疑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内容。

1948年，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判处极刑的东条英机等甲级战犯被押赴刑场伏法，他们都是在三呼“天皇陛下万岁”之后走向绞架的。

如此惨痛的历史教训，当然不能轻易成为如烟的往事。许多家长在家庭里会不失时机地对孩子们回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战败后，美国占领军在日本实施了民主改革，日本皇室虽得以保存，但天皇的地位和作用已发生了根本变化。于是，1947年其时的文部省下发通知，要求各地中小学校不再高呼“天皇陛下万岁”，也不再面向皇宫方向合掌致敬。

战后这一口号的军国主义色彩有所淡化。于是，在一些政客胜选甚至在国会众议院解散之际，以及运动员在赢得比赛后，都可以听到“万岁”这一口号。在1964年的东京奥运会上，这一口号更是在各场馆此起彼伏。

2010年，日本政府在国会接受质询之际表示：“没听说过正式要求三呼‘万岁’之事。”

根据相关的教学要求，日本的小学教师很早就如此教育学生：高呼这一口号时一定要连呼三次，而且要两手高举过头，手臂必须伸直，手掌向内（因为手掌向前在国际社会都被视为“投降”之意）。有时在炎热的夏季，学校也在操场上如此为学生一再纠正动作，家长对此颇有意见。除了在天皇加冕这样极为庄重的场合，诸如在学生的毕业典礼及各公司的“忘年会”，也不时可以听到“万岁”的欢呼声。

如今，在日本大多数场合所听到的这些欢呼，已不具有什么政治含义，纯粹就是表达一种心情或许愿而已。但由于日本特定的国情和那段无法忘却的历史，很多人对在天皇加冕这样的郑重场合也如此高呼“天皇陛下万岁”，就觉得很不是滋味。包括在前面提及的德仁天皇加冕典礼上，虽然安倍领呼口号非常投入，但并非在场的出席者都跟着高呼，不少人就那么站着，毫无反应，根本没有所谓“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场景。在如此庄重的场合，出席者当然不会表现出异样的表情，而观看电视实况转播的观众，有人觉得此举很滑稽，哑然失笑者不乏其人。还有相当多的年长者听到耳畔不时回响这一口号，很自然地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这是又要回到战前和战争时代了吗？

这里介绍一个与此有关的细节。在2004年秋季游园活动中，东京都教委主任向其时的明仁天皇自我介绍时说：“让日本所有学校都挂国旗、唱国歌是我的工作。”对此，明仁天皇马上回应道：“我还是希望不要强制（挂国旗，唱国歌）。”虽然日本国会在审议国旗国歌法时，反复强调过不得通过强制手段挂国旗唱国歌，但各地教委实际上都在用行政手段推广此事，详尽指导学生如何唱国歌。在各学校的毕业典礼上还派遣监督人员，对奏国歌时不起立的教师予以处分，明仁天皇认为此举不妥。

世界各国的人民在升国旗唱国歌时起立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的，而日本国会却作出了相反的规定，甚至天皇本人都对此明确表态，尽管日本宪法明确规定天皇不得干预政治。由此可见，“爱国主义”在日本是一个何等敏感的词汇，而明仁天皇又是如此用心良苦。依此类推，高呼“天皇万岁”又会产生怎样的效果，让国民产生怎样的感觉，就不难想象了。有些公司员工甚至对企业高层在会议结束之际如此高喊也非常反感。

明仁天皇夫妇在位期间，曾遍访二战期间日军的各主要战场，包括前面提及的塞班岛万岁崖，为战争罹难者合十祈祷。他虽然无法直接表达自己的政治立场，但竭尽全力用实际行动呼吁日本政客和广大国民，千万不能忘记过去的惨痛历史教训。而安倍第二次上任后曾因参拜靖国神社遭到国际舆论的广泛抨击，以及在二战结束70周年之际日本内阁通过的“安倍谈话”用语模糊，没有直接对受害国表示道歉，这都很容易让人产生与此有关的的联想。

作者是中国上海退休学者

如今，在日本大多数场合所听到的这些欢呼，已不具有什么政治含义，纯粹就是表达一种心情或许愿而已。但由于日本特定的国情和那段无法忘却的历史，很多人对在天皇加冕这样的郑重场合也如此高呼“天皇陛下万岁”，就觉得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