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民

8月13日，阿联酋外交部发表声明，表示将与以色列建立外交关系并实现两国关系正常化。这是自1994年后，首个宣布与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国家。消息一出，震动中东，波延世界。此事件反映了中东各国合纵连横的复杂局势，也将引发中东地缘政治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以阿拉伯人为主的各阿拉伯国家，与以犹太人为主的以色列有着极深的积怨，更存在着激烈的现实利益冲突。而巴勒斯坦问题则是阿以冲突的核心。作为对以色列侵占巴勒斯坦领土的回应，各阿拉伯国家拒绝承认以色列的主权地位，与以色列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

1978年，埃及总统萨达特与以色列签署《戴维营协议》，协议规定以色列归还所占领的西奈半岛。次年埃及宣布承认以色列。这导致各阿拉伯国家一度将埃及开除出阿盟，埃及也在很长一段时间被各阿拉伯国家孤立。

由此可见，在外交上不承认以色列，是各阿拉伯国家共同默认和遵守的红线，违者将被视为“叛徒”而受到来自集体的严惩。后来，只有与巴以双方关系均十分特殊的约旦，与以色列建立了外交关系，其余阿拉伯国家自以色列建国起，即不承认后者作为主权国家的存在。

今日的阿联酋，为何敢于打破数十年来各阿拉伯国家所遵循的惯例，宣布与以色列建交呢？这背后当然有着相当复杂的原因，但最主要的两点，是中东各阿拉伯国家出于自利的选择，和来自美国特朗普政府的大力支持。

虽然表面上看，将以色列视为“敌人”是各阿拉伯国家甚至整个伊斯兰世界的“政治正确”，但现实层面却是另一回事。由于历史原因，阿拉伯世界长期处于分裂状态，各部分之间恩怨复杂，从古至今争斗不休；又因为现实利益，各阿拉伯国家往往貌合神离，为本国乃至自身政权的私利，不顾阿拉伯民族的整体利益。沙特、埃及、叙利亚、伊拉克、阿联酋……各自有自己的盘算。

例如，阿拉伯各国和以色列之间爆发过四次中东战争，人口是以色列数十倍、国土是其百倍的阿拉伯国家总是战败，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诸阿拉伯国家“国心”不齐，每次都被以色列分化瓦解、各个击破。而相对亲密的埃及与叙利亚，曾一度组成“阿拉伯联合共和国”，但最终却因利益分歧太大不欢而散。对于“阿拉伯兄弟”中最悲惨的巴勒斯坦，各国名义上都积极支持其建国复土，可实际上却经常把这个“兄弟”当成棋子摆弄。

此外，沙特、阿联酋等部分阿拉伯国家，还面临一个“异族”大敌，即波斯人主导的伊朗。沙特与伊朗一直在争夺中东霸主，而阿联酋是沙特最亲密的盟友。沙特、阿联酋还都是伊朗的邻国，后者还与伊朗有领土纠纷。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沙阿两国是逊尼派穆斯林掌权的国家，与伊朗的什叶派神权政府水火不容。

相对于以色列这个象征性的“异教徒”靶子，伊朗才是阿联酋和沙特的肘腋之患。同时，伊朗又是以色列的死敌。于是，“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阿联酋和以色列加强关系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这些年来，中东各阿拉伯、穆斯林国家之间的直接利益冲突，已经压过了对以色列的同仇敌忾。如果说1950年至1970年代“泛阿拉伯主义”和“阿拉伯统一”等思潮，虽不现实但还算有号召力，而如今的阿拉伯各国早就各自为政、一盘散沙了。

因此，阿拉伯各国出于“阿拉伯大团结”的“政治正确”而拒绝承认以色列，早已只是停留在形式上。私下里，沙特、阿联酋等国早已与以色列“暗通款曲”。例如沙特和以色列就有着广泛的经济、科技、情报交流，实质上与邦交国无异。只是，阿拉伯各国背负着支持巴勒斯坦的道义责任，还须要保持“不承认以色列”这个外交姿态遮羞，都不愿意担当“阿拉伯世界的叛徒”的骂名。但如今，却有一股强大的外力，将最后的一点阻力冲破，促成了阿以建交。

这股外力就是美国的特朗普政府。自特朗普上台以来，完全推翻了奥巴马持平中立的中东政策，“一边倒”地全力支持以色列和沙特，抛弃巴勒斯坦、千方百计打压伊朗。在这样的政策下，促成沙特及其盟国与以色列建立更密切的关系，就成了特朗普政府的必然选择。阿联酋作为最亲近沙特的重要产油国，国土又扼守霍尔木兹海峡南侧（正与伊朗控制的北侧相对），是美国促进沙以友好、共同对抗伊朗最佳的“试水者”。

白宫对此毫不避讳。特朗普不仅公开宣称是他促成了阿以建交，还提到将在白宫接见两国领导人，并签署相关正常化协议文件。美国国务院负责伊朗事务的首席官员布莱恩·胡克声称，阿以关系正常化是“伊朗最糟糕的噩梦”。特朗普还暗示，阿联酋可能不是最后一个与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国家，为沙特与以色列建交铺路的意味明显。

阿以建交的消息公布后，中东各国和域外大国纷纷作出反应。沙特、约旦、埃及、阿曼等逊尼派阿拉伯国家均对此表示欢迎。意料之中的反对，自然是来自本次建交针对的敌对方——伊朗。而非直接的涉事方中，只有非阿拉伯人为主的土耳其，站在伊斯兰世界的角度表示了强烈反对。

而英法德等欧洲各国均持赞许态度，还希望阿以关系正常化能够推动中东和平、和解。

不过英法德的美好希冀注定要落空。国际关系错综复杂，两国之间关系暖化，有时恰恰意味着第三方受害。而阿以建交目的也并不是为了中东和平，而是两国利益所需。

如前所述，“不承认以色列”是阿拉伯国家对丧失家园的巴勒斯坦“阿拉伯兄弟”最主要的道义支持。对阿以建交最为愤怒的，莫过于巴勒斯坦。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发表声明，谴责阿联酋“背叛了巴勒斯坦”；哈马斯更是指责阿联酋的行为鼓励了以色列对巴勒斯坦的占领，是支持犹太复国主义的恶劣行径。

虽然阿以建交附带了一个对巴勒斯坦的“利好”条件，即以色列中止吞并约旦河西岸地区，但这很可能只是“暂停”吞并而已。对巴勒斯坦来说，如果阿联酋与以色列建交形成骨牌效应，导致更多阿拉伯国家与以色列关系“正常化”，将加剧巴勒斯坦在巴以关系中的弱势。本已在国际上被边缘化的巴勒斯坦人，将更加孤立和无助。

阿以建交意味着中东亲美系的阿拉伯国家，放弃道义上的“红线（哪怕只是形式上的）”，赤裸裸的奉行实用主义外交。中东地区以沙特、以色列、阿联酋为核心的“反伊朗铁三角”将更加稳固，并与伊朗为首、叙利亚阿萨德政权和黎巴嫩真主党为主的“什叶派新月”展开针尖对麦芒的激烈较量。美国的特朗普政府则坚定地站在前者一边，为中东的对抗火上浇油。而巴勒斯坦，则是美国和阿拉伯国家共同的“弃子”，成为本轮中东博弈最大的受害者。

作者是《中国战略分析》杂志撰稿人
国际政治研究者，作家

今日的阿联酋，为何敢于打破数十年来各阿拉伯国家所遵循的惯例，宣布与以色列建交呢？这背后当然有着相当复杂的原因，但最主要的两点，是中东各阿拉伯国家出于自利的选择和来自美国特朗普政府的大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