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蒂芬·罗奇

单伟建

美国舆论把2019冠状病毒疾病大流行的责任完全归咎于中国，毕竟这场疫情是源自那里。美国总统特朗普和国务卿蓬佩奥煽风点火，指责中国掩盖疫情，故意让冠病病毒散播开来。但他们所谓的真相，即英勇“吹哨人”李文亮医生的悲剧事件，却并非事实的全部。

按照他们的说法，李文亮于2019年12月30日就他所就职的武汉医院发现一种新病毒发出警告，但遭到中国政府官员封口和斥责。当事实浮出水面，疫情变得非常严重，乃至于他最终死于此病时，中国政府才改变态度，表扬了李文亮的勇敢。如果中国早一点重视李文亮的预警，全世界就能避免这场可怕的瘟疫。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李文亮是一位勇敢的年轻人，但他的行为却相对不起眼。事实上，他所扮演的角色已被扭曲，且没有顾及事实。

第一个报告发现新病毒的中国医生，不是李文亮，而是54岁的女医生张继先。她是同样位于武汉的湖北省中西医结合医院的呼吸与重症医学科主任。2019年12月27日，也就是李文亮在同学群发信息的三天前，张继先诊治了一家三个病人，他们都患有一种未知病毒引起的肺炎。张继先和院方当天将此重大发现，上报给武汉江汉区疾控中心，并于12月29日直接上报湖北省及武汉市卫生健康委员会疾控处。

与西方世界的说法不同的是，虽然不无失误之处，但当地负责部门的最初反应迅速。事实和时间点在此非常关键：一天之后，即12月30日，武汉卫健委向各有关医疗机构发布了《关于做好不明原因肺炎救治工作的紧急通知》。

几个小时后，中央政府就派遣国家卫健委的一支专家组，赶赴现场调查，并为潜在疫情组织处置工作。专家组于12月31日凌晨抵达武汉，当天下午1时，武汉市卫健委公开通报称，发现27起不明原因的病毒性肺炎病例，并说：“到目前为止，调查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这句话所造成的后果，成为中国的梦魇。

按照处理传染病的标准程序，世界卫生组织在12月31日当天接到通报。世卫组织发布的“疫情暴发新闻”确认在当日收到报告：“在武汉发现不明原因肺炎的病例。”也就是说，世卫组织仅在张继先的医院上报两天后，就发出了全球警告。

李文亮是一名眼科医生，并没有受过诊断复杂呼吸道疾病的训练。他和其他几名医生大概看到了武汉卫健委在12月30日发布的紧急通知。基于可以理解的担忧，他在12月30日下午5时43分在同学群中发布信息，警告说发现了沙斯病例。

他的信息很快就传播开来。当地公安随后介入，他们通过众所周知的中国网络审查获悉李文亮的言论。的确，李文亮因散布谣言而在元旦被公安训诫，并于1月3日签署了训诫书。但这并不像看上去那么令人不安。包括张继先和李文亮在内的所有人，当时都不知道这个疾病的真正性质，武汉公安当然也不知道。后者对看似危言耸听的信息感到担忧，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李文亮并未因为“谣言惑众”而被捕或受到其他惩罚。很不幸的是，李文亮于2月6日死于冠病，就在同一天，官方正式承认张继先为“疫情上报第一人”，并给予记大功的奖励。

因此，中国掩盖疫情的证据在哪里呢？在对一个患病家庭进行已知病毒检测后，张继先只知道这是一种不同的疾病，并拉响了警报。这已足以促使地方和国家各级官员迅速作出反应。

在疫情初始时，最大的失误是判断错误，没有及时考虑到人传人的可能性，这大概是因为当时有些病案没有上报，数据不足。可悲的是，美国并没有由此汲取教训，至今还在饱受检测严重不足之苦，以及由此产生的感染病例数字被低估的问题。

以上事实使特朗普政府的阴谋论站不住脚。2019冠状病毒是一种从未出现过的新型冠状病毒。当疫情刚刚暴发的时候，中国地方政府的官员像所有人一样不知所措，而这种状况持续了一段时间。不然的话，他们怎么可能允许举办庆祝春节的“万人宴”，而且没有禁止春运。当中国国家卫生官员意识到该病毒具高度传染性时，于1月23日关闭和封锁武汉。此外，与特朗普政府说中国掩盖疫情的指责恰恰相反，中国并没有刻意把美国官员蒙在鼓里。仅仅在张继先第一次上报后的一周之内，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主任，于1月3日将疫情通报了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主任。

虽然中美两国的疾控中心起初的接触，受到元旦假期的干扰，但双方公共卫生官员之间的协调要密切得多。世界卫生组织有关疫情暴发的文件也证实，从发现疫情到中美双方接触，间隔的时间比西方普遍认为的要短得多。

这与美国对于疫情的反应形成鲜明的对比。从张继先首次上报到1月23日武汉封城，一共用了27天的时间；而美国从国内正式确诊第一起冠病病例（1月20日），到特朗普宣布国家紧急状态（3月13日），却用了整整双倍的时间——54天。

在特朗普的共和党用以推动反华言论的阴谋论中，李文亮之死起着核心作用。事实上，在外泄的57页共和党2020年总统大选攻略文件《冠状病毒全书》（Corona Big Book）中，就充斥着所谓李文亮受到恐吓的歪曲报道，却只字未提张继先。

对共和党战略同样重要的，是指控2019冠状病毒是新冠病毒研究所在实验室中制造出来的。尽管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的情报机构、顶尖科学家，以及美国最有权威的传染病学专家福奇，都否认了这些指控，但共和党仍在继续这些虚假指控。

无论是指武汉的实验室泄漏病毒，还是把李文亮说成殉难者，其包藏的用意都一样：美国越是与冠病的荼毒苦苦斗争，特朗普及其忠实追随者，就越要不顾一切地把罪责推卸到中国身上。在一个充斥着阴谋论的政治策略中，真相和事实都无关紧要。

作者Stephen S. Roach是美国耶鲁大学教员，著有《失衡：美中两国的相互依赖》（Unbalanced: The Codependency of America and China）。单伟建是太盟投资集团首席执行官，著有《走出戈壁：我的中美故事》（Out of the Gobi），即将出版《金钱游戏》（Money Games）。

英文原题：The Fable of the Chinese Whistleblower

版权所有：Project Syndicate, 2020

无论是指武汉的实验室泄漏病毒，还是把李文亮说成殉难者，其包藏的用意都一样：美国越是与冠病的荼毒苦苦斗争，特朗普及其忠实追随者，就越要不顾一切地把罪责推卸到中国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