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年1月15日中美两国签署第一阶段经贸协议，国际社会因此松一口气时，应该没有人会想到，仅仅不足两个月后，两国又因为2019冠状病毒的源头问题引发激烈的外交纠纷。无论签署什么样的经贸协议，经贸问题本身都属于有买有卖、互惠互利的范畴，只是谁利多、谁利少的问题。

但病毒源头问题可谓兹事体大，无论这个锅落到谁的身上，都有无法承受之重。所以我们看到，两国关于病毒源头问题的外交纠纷，在两国国内都引发了激烈的反应。虽然目前因双方高层都释放了善意而有所缓和，但这场纠纷对两国民间舆论，特别是美国舆论的影响，可能是重大而又深远的。

中国民间的反美情绪，这些年来本就处于上升阶段，经贸问题、南中国海问题、台湾问题等，都为这种上升势头提供了燃料。现在又出了个病毒源头之争，无异于火上浇油。虽然两国官方暂时休战，但民间的猜疑和愤慨情绪一旦被调动起来，不可能说停就停。在确凿的科学证据出现之前，这种情绪还会继续发展，不知伊于胡底。

在美国方面，近年来对中国不友好的声音主要来自精英阶层。共和、民主两党在许多内政外交问题上争得不可开交，但在对华强硬的战略取向上高度一致。其实，美国智库和学术界也是如此，之前的许多亲华派、知华派学者，最近几年也话风突变。如果说两党和学界的对华态度还有分歧，这些分歧更多地体现在策略层面。

美国民间在对华态度上的一致性要低很多。那些与中国存在悠久交往史或商业关系的产业（如农业）或地方（如加利福尼亚州）就不主张对华强硬，而是希望继续同中国打交道，以沟通和谈判的方式解决双方的纠纷。许多民间组织也希望两国社会能通过接触和交流来增进相互了解，而不是因高阶政治上的冲突而相互隔离。此前有许多民调数据显示，美国民众对中国的负面情绪并非主流。

但这次疫情暴发以来，美国民间对中国的看法发生了向负面移动的迹象。美国民调机构Morning Consult于3月17日至20日对2006个美国成年人进行了民意调查，所问的题目为：以下哪个选项对这次疫情的扩散负有“很大”（very）或“或多或少”（somewhat）的责任？所列选项有：一、中国；二、到处乱跑的个人；三、美国疾控中心；四、特朗普总统；五、联邦和地方政府；六、（具体负责抗疫事务的）彭斯副总统。

这是一个多选题，受访者可以选择一个或多个选项。调查结果显示，在这2006个受访者中，选择“中国”者比率为73%，选择“到处乱跑的个人”者比率为65%。选择其余四项的受访者比率分别为45%、43%、42%和34%。

从交叉分析来看，在民主党支持者、共和党支持者和无党派人士这三组受访者中，认为中国应当负责的比率都是最高的，分别为73%、77%和68%。如果美国的疫情继续恶化，并对美国经济和社会造成严重冲击，对中国的这种负面认知就可能演变成广泛的敌意。事实上，我们在网络平台上，已经看到若干起发生在美国社会、与疫情有关的排华案例。

在美国政界和学界都主张对华强硬的情况下，期待中美关系还有转圜余地的人们，本来寄希望于美国民意能对其高层的对华决策施加一些积极影响，但受到疫情冲击后，这股对华友好的民意还能持续多久？力量还会有多大？如果他们的切身利益在这次疫情中遭受严重损失，他们还会不会保持之前的理性？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这是一个值得关注的重要问题。

中美关系走到如今这个境地，实在出人意料。美国上一任总统奥巴马虽然曾提出针对中国的“亚太再平衡”战略，但现在回顾其实施过程，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小。除了大力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让中国感到一阵紧张外，在战略部署方面并没有实质性进展。

特朗普上任后首先推翻的就是TPP，这让中国大大松了一口气，以致于有乐观的学者曾预期，同商人出身的特朗普打交道会更容易些。直到两国陷入贸易战的深渊，并波及教育、科技、文化等领域后，人们才惊呼中美要滑向新冷战了。

经过多轮艰难的谈判和波折，两国终于在今年初签署了第一阶段经贸协议。这个结果又让本来担心两国关系失控的各方松了一口气。但这次缓和气氛仅仅维持了一个多星期，就暴发了冠病疫情。在中国宣布武汉封城后，美国率先宣布对来自中国的航班和旅客进行限制。从那时起中国就颇有微词，中国民间新一轮的反美情绪开始集结。

在美国因自己的轻忽而导致疫情在美国蔓延后，双方高层的相互指责终于引发负面民意加速集结。如果未来美国民间友华声音大大弱化，肯定是中国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目前各国的疫情还在发展中。相信人类的医药科技已今非昔比，完全控制并消除疫情应该只是时间问题。这个过程中要付出巨大的经济和社会代价也是毫无疑问的。因此，包括中国在内的各方，必须开始关注美国民意对中国的态度如何演变；甚至更广泛地说，整个西方社会对中国的态度如何演变，对中国与西方国家的关系将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至于病毒源头问题，两国民间的阴谋论可以休矣，还是交给科学家和政治家去解决吧。

（作者是中国上海交通大学、台湾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