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恩·布鲁马

1923年9月，日本关东大地震摧毁了东京大部分地区，主要是因为地震所造成的熊熊大火。谣言四处流传，并且屡屡登上主流媒体，指责朝鲜这个被鄙视而且贫困的少数民族，计划利用这次灾难来发动暴力叛乱。日本义勇军手持长剑、竹矛甚至枪械，其后开始对外表和口音有点像朝鲜人的任何人展开攻击。多达6000人遭谋杀，警察却袖手旁观，有时还主动参与。

这种现象绝非日本所独有。暴民屠杀不受欢迎的少数族裔仍然非常普遍。不久前印度教徒开始在德里屠杀穆斯林时，印度警察就像1923年的日本当局那样袖手旁观，甚至认为穆斯林是应受罚的。或者回溯不太久远的欧洲史和美国史，就可以找到类似甚至更严重的私刑和大屠杀案例。

非理性暴力往往是由恐慌所引起的。恐慌则很有可能紧随一场自然灾害或卫生危机。真实的公众信息匮乏可以导致阴谋论，当政客或媒体故意煽动时，阴谋论就会造成致命的损失。

1923年的日本，内务部要求警方对似乎找麻烦的韩国人保持警惕。在德里，执政的印度人民党的地方政客米什拉（Kapil Mishra），施压警方提前严厉镇压穆斯林的和平抗议集会，否则他将煽动民众破坏集会。

目前，2019冠状病毒疾病所引发的恐慌，是否会产生类似的后果？幸运的是，迄今为止，尚未爆发大屠杀事件。但至少可以说，某些政客的行为令人忧虑。在意大利，极右翼反对派领导人萨尔维尼（Matteo Salvini）表示，移民既是病毒的携带者，也是对国家的威胁，并且批评政府营救数名非洲难民的行为。希腊的右翼民族主义者呼吁设立难民集中营，以保护本国民众免受感染的威胁。

之后还有美国总统特朗普。他主要担心由冠病病毒所引发的恐慌，会伤害美国股市。因此，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指责政治对手“政治化”此次传染病。这显然不是让公众充分了解信息的最佳方法，反而为阴谋论留下坚实的根基。

特朗普的儿子小特朗普更进一步宣称，民主党人希望这种病会杀死成百上千万美国人，只是为了拖垮他父亲。未来的潜在总统候选人、阿肯色州共和党参议员科顿（Tom Cotton）一再重复已经被拆穿的谣言，称中国政府制造冠病病毒作为生物武器。

当这样的荒谬言论引发强烈公众抗议时，有时会暂时缓和一些，但已经造成损害。纽约的一个朋友上周看到一个大块头的白人男性，如何指责两名看上去像是亚裔的女性，说他希望她们能够被冠病病毒杀死，“就像我们在广岛杀死你们的人”。

此人显然精神错乱。人们希望绝大多数美国人包括多数白人男性，都会对这种行为感到震惊。问题是，当著名参议员和其他高官开始兜售恶意的阴谋论时，这些精神错乱者就会感到他们可以说一些通常不能说的话，做一些通常不能做的事。社会不需要多少精神错乱者就可以出现暴民。

因此，指责那些以种族、政治或宗教意识形态为名杀戮的人为疯狂的独狼是错误的。布雷维克（Anders Breivik）2011年在挪威杀害77人，宣称目的是拯救西方脱离马克思主义、多元文化主义和穆斯林，像他这种人也许的确是独狼。然而，散布阴谋论点燃这类杀手思维的人，至少要负有某种责任。这同样适用于号召对邪恶异教徒发起圣战的穆斯林极端主义者，或者那些声称携带可怕疾病的难民，正在威胁自己国家的政界人士。

如同所有能够导致大流行病的疾病一样，冠病是一种威胁。然而，特朗普试图削减疾病控制和预防中心（CDC）的预算，而且没有替换负责应对流行病的国家安全委员会团队。总统及其支持者不信任专家，接受任命领导冠病之战的副总统彭斯根本就怀疑科学。

要遏制威胁全球的疾病，必须靠科学，而非祈祷。修建高墙或将人赶入集中营，既不人道，也不是有效的补救措施，利用危机煽动仇恨还可能导致致命的后果。此时此刻，需要的是专业知识、国际合作和政治领袖们足以抚慰人心的言谈。不幸的是，在世界太多地方，我们正在目睹恰恰相反的行为。 

作者Ian Buruma是一名作家，最新著作是《东京浪漫史：回忆录》（A Tokyo Romance: A Memoir）

英文原题：The Virus of F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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