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世界为什么变得如此愤怒?(2)

时间:2019-12-24 11:44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民主政治常成为社会分裂根源

政治在异化。政治的意义在于提供秩序,至少提供一个社会赖以生存的基本社会秩序。不过,今天政治所扮演的角色很难说在提供秩序,在很多方面,政治扮演着秩序破坏者的角色。越来越多国家的治理能力在急剧衰退,无法应付已经发生了巨变的社会经济形态。荒唐的是,从理论上说,一人一票式民主的拓展使得政治权力具有更广泛的社会基础,但实际上则不然,甚至相反。

今天的民主政治不仅不能成为整合社会的力量和机制,反而更经常成为社会分裂的根源。民主政治表现为既激进又保守:说其激进,因为民主政治保证了谁都可以发声;说其保守,是因为在民主政治下谁也都干不了事情。实际上,在缺失一个强大的中产阶层或者一个强有力的执政主体(无论是执政党还是统治阶级)的情况下,民主已经很难产生一个有效政府。

民主本身往往成为瘫痪民选政府的主要根源。当市场失败的时候,政府就要开始扮演作用。有效政府的缺失意味着政府的失败。今天很多国家的情况并不仅仅是市场的失败,也不仅仅是政府的失败,而是市场和政府的双重失败。

意识形态在异化。在其本来意义上,意识形态是对一个社会实践的总结,对这个社会起着规范和引导的作用。不过,无论是哪种政体,今天所有的意识形态已经不能反映社会的现实面,而作为意识形态核心的价值观则变得如此廉价,成为谁都可以使用的口号。民主、自由、公正、正义、平等、独立、自治等等,随手可得,俯拾皆是。

但荒唐的是,人们越追求这些价值,这些价值离人们越远。这里并不是说,这些价值毫无意义了,问题在于为什么这些人们以为应当获得的价值,反而因为人们的积极追求而失落了呢?在西方,尽管传统的意识形态已经衰落了,但没有替代的意识形态的出现。结果,无论是社会还是政党都转向极端主义。左派政党趋向于走向极端社会主义,而右派政党则转向威权主义或者威权民粹主义,更多政党的纲领的极端性已经很难把它们和非政府组织区分开来。

在非西方社会,尤其在发展中国家,仍然呈现“西风东渐”的趋势,西方价值观随着全球化已经扩展到地球的各个角落。尽管西方自由民主体制已经发生了巨变、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挑战,前景也不明朗,但在这些非西方国家,人们对西方的价值观仍然趋之若鹜。

更为甚者,在这些国家,很多西方价值观演变成为一种信仰,有无现实条件都必须追求、都必须实现的信仰。很自然,因为各种环境的制约,当这些价值不能实现的时候,社会抗议就变成了追求者有效的手段。目标证明手段正确。只要是追求这些价值观的,使用什么手段都是可证明为合理的,包括暴力。

一个显见的现象是,在一些社会,新的部落主义(尤其是网络部落)正在崛起,而更多的社会则经历着传统民族主义、种族主义、国家主义等不可避免的复兴。追求者所使用的理论冠冕堂皇,即对后现代的政治认同的追求。不过,名为认同,实则寻找安全,至少是心理安全。从这个角度看,今天的情况并不新型,历史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过。但每当这些出现的时候,这已经是一个异常危险的世界了。

无论如何,当异化远远超出人们(穷人和富人、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有信仰者和无信仰者)可以承受程度的时候,世界便开始酝酿一种大变革,一种包括内部体制和外部国际秩序的大变革。

历史地看,变革一来,没有国家可以幸免。“凛冬将至”已经成为今天人们的惯用语,但不要忘记这样的变化是合乎自然规律的。不过,这次的“凛冬”很可能是一个达尔文式的适者生存新时代的开端。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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