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文辉

法国的7月，随着国庆大阅兵结束，“黄背心”走上刚刚军队行进的香榭丽舍大道，打砸公共财物再起。黄背心运动最近是消停了一点，但烟焰仍未熄灭。然而政府为此也未有闲下来。

国庆次日7月15日，国家反恐情报协调组（CNRLT）提交了一份“国家情报战略”，在新形势下重新布置各情报部门协作的路线图。这协调组直接向总统负责，根据这报告的建议，马克龙划订政府在情报工作上的轴心。恐怖袭击依然是首要应付对象，但同时新增了一项“危机推演”，“跟进及分析社会运动和伴随的危机推演将是各情报部门的首要工作”。这个内部安全的忧虑，是上一份2013年发布的“国家情报战略”所没有的。

黄背心运动发生后，马克龙政府倚靠“全民大辩论”咨询机制和控制暴力的非常手段，至少在表面上控制了运动更进一步的暴力倾向（关于政府使用过度暴力，多个国家及国际组织已予谴责，这包括法国人权协会、全法学生协会、法国保卫人权专员、法官公会、国际特赦组织、欧洲议会……），但在这过程中也暴露了政府（及大部分媒体）当初无法预见事态的发展和演变。这牵涉到本文开头提到的CNRLT报告的主要关注。

这里不准备详述这报告的内容，只想阐明情报的搜集、分析和运用，对政府管治，尤其是在社会运动爆发后，后续的理性和非理性发展、可控或不可控、可化解或加深对抗，都有重要意义。

法国与香港表面上没有直接可比性。但我们还是先看看法国的主要情报分工，主要是6个局：国际安全局（DGSE，隶属国防部）、国家安全局（DGSI，隶属内政部）、军情局（DRM，隶属国防部）、反渗透局（DRSD，隶属国防部）、海关情报局（DNRED，隶属财政部）、地下钱庄调查局（TRACFIN，包括打假、洗钱、恐怖活动财源，隶属财政部）。

另外警察DRPP、宪警SDAO、司法SNRP和以上部门均有专门课题的情报网（包括内政部的民情情报局SCRT，负责今次运动的情报）。因应时代要求，2017年国防参谋部成立了网络防卫司令部（COMCYBER，统一各军种的网络战情报资源）。再加上各级情报官员的训练院校、情报监察机构、国家层面的协调组织，可真是无论挑战多大，均是有备而战。但这些资源在黄背心运动开始的一刻，均没有发挥应有作用。

没有发挥作用不可怕，事后紧急检讨才是重要。在这CNRLT的报告里，也感叹网络时代对社会运动突然冒起的威胁，其采用暴力可倾覆民主基础​​和引发共和国法制的危机，“其激进行为提醒各级情报部门须提高警觉，预防暴力……在社会基层通过例如基层代表、基层社团或媒体，较好地认识基层的生活面”。报告赞同示威自由，但暴力须杜绝。法律的工具及执法的力度，因而变得非常重要。

应对暴力示威的法律工具

今年4月10日，法国政府颁布了“关于加强示威期间治安维持”的法例，或简称“反打砸法”：第四条对示威期间面部全部或局部遮蒙的示威者，可处一年监禁及1.5万欧元（2.3万新元）罚款（这也是普遍俗称的“anti-mask law”）；第五条对携带武器或可用作武器、烟花、可用于投掷袭击的物品的持有人，处以3年监禁及4.5万欧元罚款。

事实上，这套法律比起1970年6月8日颁布的“反打砸法”温和得多了。1970年的立法是继1968年事件后，政府感觉苦无法律工具足以应对，而经两年辩论产生的成果，覆盖全面而刑事责任详尽。但1981年密特朗上台后废止（这可以说是“为捍卫民主而制订法律”和“为捍卫自由而远离法律”的西方数百年法学争论的延续，看不到尽头，相信也永没有令所有人满意的结论）。

另一方面，法国的国安法对以暴力危害公众利益及其背后势力，则提供比较健全的工具（Article L811-3），其执行对象覆盖面广，包括可引发武装行为的示威者；军事或准军事组织；危及国安、领土完整、政府机构功能；挑衅国家法制；通敌；教唆或煽动对个人或某特定团体的仇恨；制造或引发恐怖行动（这些对目下香港都可能很适用）。警察为预防暴力可享较广权力，必要时可检查电邮，甚至拦截。

由于具备了各层组织上的便利，加上比较有效的法律工具，法国警察对遏止黄背心运动的恶化起了重要作用。虽然警察本身的暴力执法也受到非议，但哪里的政府的任何作为没有非议？

法国保密情报资料的努力

情报网重要，对情报资料数据的保存、保密和分析，更加重要。这里不得不顺便提一下法国人在这方面的努力。随着“大数据”时代到来，储存“云数据”及分析数据的工作显得愈来愈重要。2015年，法国饱受一连串恐袭。情报部门10万大军总动员下，搜集海量数据，却苦无分析工具去处理每条信息。这时一家美国矽谷的新创企业“Palantir”出现了。此公司的分析软件，据说2011年曾侦查到拉登的隐藏地方，助力美军追击；其开发的各类软件更供应美国中情局、国安局、联邦调查局等部门。据称当年法国情报部门的主管看过演示后都大为惊艳，遂于2016年由内政部DGSI签购合同。

去年Cambridge Analytica盗窃facebook用户资料助选特朗普曝光，Palantir也间接被牵涉在内。而在同年3月，美国联邦政府颁布“CLOUD Act”（Clarifying Lawful Overseas Use of Data Act），强迫美国公司（驻本土或驻海外）如被要求，必须将顾客的资料数据（尤其是「云储存」的）提供给美国政府有关部门（联邦或地方的）。如此，法国情报网的敏感数据岂不难以保密？

同年底，法国内政部终下定决心，提前终止与Palantir的合同（原定是2021年），转而与本土22家公司组成的“Cluster Data Intelligence”合作，共同开发情报分析软件。虽然业内人士估计，美、法在这技术上的差距至少有5年，但核心技术还是自主开发和掌握，盟友也不可轻易信任。

小结

据局部统计，法国今次受黄背心运动影响，全国酒店餐饮业营收同比减少8亿欧元，立案保险赔偿达2亿欧元，运动期间受破坏的近3000个公路雷达及无数公共市政财产估值超过1亿欧元；如果加上各商业营收的无形损失，法国去年第四季度的国民生产估计减少了0.1%。

法国的例子对香港是否有启示作用？自回归之后，香港的外部环境愈来愈复杂，连前殖民宗主国都可以搭上一腿。但本地（香港）在法律上似乎对外来和内部的安全威胁未有过立法进程。没有国安法，没有政治上的倾覆罪，更没有间谍罪（殖民地年代的曾昭科案也从未开审）。旧殖民地政府遗留下来的GCHQ（英国政府通讯总部）和SIS（英国秘密情报局）分子尚有多少潜伏在各级机构，也难以掌握。

香港真是个各方角力而不受惩罚的天堂。但这是涉及整个地区安危的大是大非问题，应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