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故只报警不救人，是不懂法还是太懂法？

    发生交通事故之后，一般人本能反应是先报警，通常这也是正确的，然而有一种例外，如果造成人身伤亡，必须先救人，再报警。无需担心现场保护问题，可以标明碰撞位置后再挪车，这花不了多少时间，警方也有足够能力还原真相。在手机时代，就更简单了，拍个照就行，绝不会因为救人而颠倒黑白。

    昨日，北京南四环发生一起惨烈事故，一辆小轿车追尾了工程车，造成轿车内两人死亡，一位现场群众拍下的视频，更引发热议和公愤：只见挤在工程车下的轿车头部已经浓烟滚滚，而工程车司机只顾打电话报警，没有及时施救，在长达两分钟的时间内，眼睁睁看着冒烟变成明火、小火变成大火……最后还是热心群众推倒隔离栅栏递上灭火器进行救援，然而为时已晚，由于错过了挪车、灭火的最佳时机，两位乘客也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央视新闻昨晚发表评论，称“不懂法害死人”，即阐述了交通法关于“先救人、再报警”的原则，指出涉事司机最大的问题并非冷漠，而是不够懂法。

    对此网友也有不同意见，有神评尖利质问：究竟是不懂法还是太懂法？

    确实，我们有着悲哀的现实：人命很贱，而很多东西都比人命昂贵的多。在司法实践中，交通事故死亡赔偿一般只有几十万元，三者险嘛，建议你买几十万就够了。然而如果受伤送进医院，医疗费用往往远超身故赔偿，后续残疾的、整容的、植物人的，花掉几百万稀松平常，还有家属无穷无尽的追索纠缠……

    在这样的现实对照之下，也产生了可怕的潜规则，据说早年的职业司机群体内流传着这样的经验：如果不慎撞了人，那就直接撞死，千万别心软，赔一把就完了，多少总有个定数，撞个半死不活的才是真麻烦，能耗到你倾家荡产。

    当然，这想法在技术上并不容易操作，一般人车祸只受本能驱使，除非老司机才能临场掌握撞击力度。但是这种思路反映在事后处置上，就有了更多可能，譬如实施二次碾压，或者拖延不施救，甚至直接逃逸等等，类似的案例不是没发生过。

    那么我们该不该用恶意揣度南四环的工程车司机？——看看视频你就有态度了。他或许在第一反应上有所误区，但是围观群众已经对他做了反复提醒：“别打电话了，先救人吧！你把车先挪一下，要不我开车给你拉一下，你先把人弄出来！”……周围群众如此热心，依然充耳不闻，不紧不慢，根本就是把人往死里拖的节奏。

    他未必是不懂法，也未必是太懂法，重点在于，无论他懂得多少，都会优先围绕着自身利益进行考量。为什么不挪车？显然，常识来说，追尾事故责任在后车，目前的碰撞现场对他有利，所以他不想破坏。虽然有办法拍照取证，但是作为无背景的群体，他本能的担心轻举妄动会使自己失去保障，一旦责任变化，后果他承担不起。

    另外，他也未必是在打电话报警，通常报警用不了这么长时间。而如果警方知道现场有伤者，也必定会指示他如何正确操作，譬如赶紧拍照、挪车、救人、同时拨120等等。

    而开工程车的，大概率是被雇佣者，出了事更有可能首先向老板汇报，或者同家人商量，这就没完没了了，而且最后也未必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他肯定有算计，但算计有可能失误，或许以为不是自己的全责，死了人也不用赔，或者赔得少，但是没有算到消极施救同样也违反交通法甚至构成刑法犯罪。

    当然，除了感叹人性之恶以外，也要反思这个重利轻义的社会，对金钱的渴望，对贫穷的恐惧，扼住了人们的喉咙，也扭曲了人们的头脑。如今各行各业图财害命的事情还少吗？哪一个行业、哪一个从业者敢说自己清清白白，没做过亏心事？而在车祸现场的算计，也不过是其中的一环。

    人性是恶，但是不良的价值观和社会规则促进了恶的循环，这是我们真正需要悲叹并且感到无力的地方。

    而在大环境之外相对具体的因素，就是司法实践中对生命不合理的定价，在包括交通肇事以及所有的侵权伤害类案件中，我们对惩罚性赔偿、精神赔偿、个人实际价值赔偿的支持力度，是很小很小的。所以呢，人命还真是平等，而且都一样便宜，当地平均工资的多少倍，算一算，都在几十万上下。赔偿过百万，那是庭前协商的成果，受害人家属就要给嫌犯开谅解书了，拿到一点超乎标准的钱，都要以屈辱和不公为代价。

    说到人性，都有恶的一面，发达国家也时有骇人听闻的案件，然而总体上来说，能够实现人命关天的共识，是因为真正兑现了生命无价，或者说，起码是个天价。

    据中国保险报2011年的报道，美国平均每起致命机动车交通事故赔偿高达600万美元——请注意这是平均数，而在现实中，律师会根据具体情况充分争取，如果肇事方是开宾利的，肯定会付出相称的代价；穷人肇事，也有保险兜底，而保险额度都不低。如果一名高薪职业人或前途无量的青年人遇难，也会根据他一生实际可能创造的价值去索赔，所以天价屡见不鲜，在保障底线的同时也维护了每个人的独特，而不是一串统一标价的数字。

    而如果能够找到汽车公司的质量瑕疵，那更可能得到上亿美元的赔偿，一些汽车大厂日常为这些事大伤脑筋……这看起来好像有吃大户的意思，但是积极作用也很明显，那就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不要仗着有钱有势就不把人命当回事，人命一定贵到让你肉疼。

    这一套机制，其实就是专治各种恶人的。你不是算计吗，你算算看，医疗费几百万不假，人死了一千万起，你还救不救？恐怕现场最希望受害人活着的，就变成了对方司机，他肯定会不顾一切先救人。问老板的话，老板更急了：你他妈先给我救人，你他妈赔不起，我几千万的资产都得搭进去……

    而那些开豪车酒驾的富二代，也绝对会收敛了，哪怕撞死一个下岗工人，也足以把老爸赔到倾家荡产，有钱什么都可以玩，但是生命你玩不起。这样的规则建立起来之后，哪怕品质再恶劣、再纵容娇惯的富爸爸，也会负起管教的责任来，这种失误他们不再承担得起。

    法律就是这样，光写漂亮话是不够的，光喊人命关天是不够的，你要给生命开出天价，才能震慑那些漠视生命的人。

    作者：纸上建筑

    2019年7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