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朝领导人三次会晤,尤其是大阪峰会之后,在文在寅的陪同之下,特朗普与金正恩在板门店韩国一侧的“自由之家”举行会晤。虽然文在寅没有参加会谈,但是,这进一步确认了日本在半岛问题和东北亚外交中的“边缘角色”。日本限制对韩国出口核心原料的理由是,从日本出口到韩国的氟化氢不知去向,这些可以用于生产有毒气体和化学武器的氟化氢有可能流入朝鲜。韩国当然不承认有这样的事情,而且战略性物品进入朝鲜是违反联合国安理会决议的。日本的指控可以说一石二鸟。一是避免将这次贸易“突袭”与日本的历史关联在一起。无论慰安妇问题还是劳工问题,日本都处于道义的下风。二是将问题转向安全,尤其是朝鲜半岛问题。文在寅为了美朝会晤与半岛和平耗尽心力,如果韩国涉嫌向朝鲜出售违禁品,那美朝会晤的合法性何在?文在寅的外交业绩也可以归零了。
日韩关系的两大纽带都在不同程度上出现了松弛甚至逆转的迹象。从经济来说,日韩之间的竞争性不断上升,在韩国跻身于发达经济体行列之后,日韩产业的同质性竞争在上升。韩国也是东亚模式的优等生,在更短时间里走过了日本的工业化进程。韩国电子产业可以说是后来居上,以三星为代表的韩国企业已经成为世界电子行业的领军企业,相比之下,日本电子产业似乎在衰落。这次日本突然对韩国电子企业进行“精准打击”,让世界看到了日本在这一行业的先进地位,同时,也是对韩国的“卡脖子”行动。在短时间内,韩国恐怕没有还手之力。韩国一是可以要求与日本进行谈判磋商,但韩国谈判代表在第一次会谈之后就向新闻界透露了会谈的信息,让谈判难以进行下去。韩国二是可以自力更生,补齐短板,而长此下去,东亚地区的产业链将不得不进行重构。
日韩经济竞争不仅体现在产业领域,也体现在自贸区的谈判上。起初中韩自贸区与中日韩自贸区谈判几乎是并行的,现在中韩自贸区已升级,而中日韩自贸区谈判还在进行之中。在美国退出TPP之后,日本搞了一个缩微版的TPP,也就是CPTPP(《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合作伙伴关系协定》)。今年年初,韩国试探加入其中,但是遭到了日本抵制。此次,日本动用“杀手锏”对韩国进行产业遏制。可以看到,日韩经济竞争已经到了非常白热化的程度。有人认为,安倍是在模仿特朗普的贸易战策略。
在安全方面,日韩合作的基础在流失,尤其是半岛形势缓和打破了美日韩三边关系的结构。在美日、美韩同盟之下,日韩存在着竞争,比谁才是美国在东亚最重要的盟友。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韩、美日同盟呈现出合流的倾向,“双重断裂”的结构迫使日韩合作,这也是朴槿惠政府时期,日韩在慰安妇问题、军事情报共享问题上迅速达成协议的结构性原因。
特朗普上台之后,日韩都受到了“特朗普冲击”。一是在贸易问题上,美国不再慷慨,韩国已经重签了美韩FTA协定,而日美贸易谈判进展也不顺利。二是在安全上,特朗普总统认为日韩都需要承担更多,喜欢看电视的特朗普在谈及日韩时都提到了电视。一次是说,美国花费10亿美元部署“萨德”保护韩国,而美国人家中挂的电视都是这个国家生产的。另一次是认为日美军事同盟不平衡,美国保护日本,但如果美国遇到袭击,日本只能从电视上看到。美日韩三边关系朝着三角关系的方向发展,一个原因就是美国对日韩的约束在下降,此外,美朝首脑会晤和朝鲜半岛形势的变化改变了半岛的“断裂”,日韩合作的一个重要纽带因此而松弛了。
对于安倍来说,朝核是一个必要的威胁。在朝鲜不断进行核导试验的2017年,美日关系的重要性不断凸显,而文在寅的对朝政策难以施展。2018年以来,文在寅扮演了半岛外交的“经纪人”,而日本则处于尴尬状态:暗淡无光,甚至担心自身利益被美国忽视。对日本来说,半岛形势的变化带来了两大挑战。一是朝韩关系回暖,南北双方的民族主义情感上升,在要求日本反思历史方面,南北双方没有差别,南北关系缓和也意味着彼此之间的威胁在下降,尤其是文在寅致力于推动半岛新体系,朝鲜不是韩国的威胁,而是合作与和解的对象,日朝韩三角关系就发生了质变。日本在5月提出不设前提地举行日朝领导人会晤,但并没有得到朝鲜的积极回应,这也让安倍的面子丢了不少。二是美朝互动过程中,日本基本难以介入,绑架问题是日本对朝外交的重要问题,但现在基本是“边角料”。另外,朝鲜半岛无核化方案中没有体现日本的诉求。
可以说,文在寅的半岛外交越成功,就越反衬出安倍外交的失败。安倍在一档媒体节目中认为,半岛形势缓和的主要推动力来自于美国和中国,而不是文在寅。但相比之下,安倍却是“局外人”。日韩在半岛问题上的利益存在着竞争,甚至是冲突。突如其来的日韩贸易冲突,背后是美、日、朝、韩形成的一系列三角关系的变动。我们无法预知未来的趋势,但能够看到日韩关系发展背后的逻辑。在历史的转折点上,领导者的视野、谋略依然重要。
(注:作者是吉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所副所长。本文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责编邮箱[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