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新自由主义与当代西方社会革命(2)

时间:2019-06-25 07:3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从历史来看,资本主义从开始到今天具有同样的本质,即谋利。或者说,谋利是资本主义的常态,这也被视为人类经济进步的动力。不过,资本主义在为人类创造巨量财富的同时,也造成人类极端的不平等。英国作家狄更斯和法国作家雨果描述了资本主义所创造的“苦难世界”,而马克思则从理论上分析了那个时代的原始资本主义状况。很容易理解,资本主义导致了欧洲社会主义运动的兴起,社会主义运动就是资本力量和社会力量之间的一场较量。

在欧洲,社会主义运动出现了两个分支。一支为苏俄革命,发生在比较落后的国家,其理论基础是马克思主义,认为私有制是人类苦难的根源,因此社会正义要从消灭私有制开始。苏俄革命者希望通过俄国与资本主义的链条脱钩,实行国家资本主义和计划经济。另一支为西欧的道路,发生在比较发达的国家,这一支试图通过社会福利政策来保障劳工的利益。一战和二战期间又形成了凯恩斯主义,开始强调政府的经济角色,来弥补市场的失败。在1970年代之前凯恩斯主义功不可没,造就了西方全面的福利社会。不过,如上所说,因为过度强调政府的作用也产生了自身的问题。

对凯恩斯主义的反动,新自由主义走向了另一个极端,即市场原教旨主义。正如马克思时代的原始资本主义引发了社会主义运动,很容易理解市场原教旨主义为什么会触发新一波社会革命。

民主对资本无能为力

当代西方社会革命向何处去呢?无论政界还是学界,人们对社会革命的目标并不明确,而各国政府也没有解决引发社会革命问题的有效方案。美国奥巴马政府期间有走向欧洲版社会主义的趋势,主要是想通过增加底层民众的福利,表现在其医疗改革上。但在金融领域,奥巴马政府需要金融资本来创造财富,因此政府仍然服务于金融资本,放松在这个领域的管制。特朗普政府可说是对奥巴马的反动。尽管特朗普通过民粹主义运动而上台,但他仍然代表大资产阶级的利益。没有人会相信,特朗普的政策能够解决美国问题;相反,包括种族在内的诸多问题会恶化,造成更大的内部问题。在欧洲,福利社会已经高度制度化,很难动摇,只能继续走福利主义路线。在较小和发达的北欧国家,新版本的福利主义已经浮上台面,即普遍工资制度。但较大的国家如法国、德国和英国则面临巨大困局,一方面昂贵的福利难以为继,但如法国黄背心运动所示,削减福利或损坏福利的政策又不得人心。

在越来越强大的资本面前,西方民主显得无能为力。资本对自己的力量运用自如,控制选举,操纵媒体舆论,甚至走上政治舞台亲自执政。社交媒体的出现和广泛使用,从表面上看赋权平民,使得一些“政治局外人”有了执掌政权的可能性。但实际上又怎样呢?一些局外人从反建制开始,一旦进入建制,就成为建制的一部分,继续为建制服务;而另外一些局外人执政之后依然是“局外人”,在强大的资本和建制面前显得软弱不堪,他们可以轰轰烈烈地上台掌权,但避免不了无奈地下台。

政治和经济所造成的分离状态可说是西方的理想。西方从中世纪的宗教专制和近代君主专制到近代民主的转型,资本是主体,没有资本的力量,很难看到现代西方民主。但资本也为自己构画了一个牢不可破的神话,即经济力量对政治力量所构成的制衡是西方民主的基础。在近代以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或许是这样,但今天的情况则已经走向另一个极端,即民主对资本无能为力。毋庸置疑,资本和民主之间的关系如何处理?这是所有西方国家的一个巨大政治挑战。

不仅如此,西方国家内部的巨变还可能演变成国家之间的冲突。一战、二战就是这样的情况,当时内部的民粹主义运动很容易就转变成为外部的民族主义运动,而民族主义运动则往往导致国家间的冲突和战争。近代世界秩序是西方建立的,迄今为止,这个秩序的变化也和西方国家内部的变化密不可分。可以预见,当代西方国家的社会革命也必然反映在世界秩序的变化上。因此,西方正在经历的社会革命也必然是对全世界的严峻挑战。对此,人们绝不可掉以轻心。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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