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语专栏

中美贸易战升级，尤其是华盛顿高调封杀华为公司，如最新一期《经济学人》周刊所指出，不能不使人注意到国际政治的一个最新动态——“互赖关系的武器化（weaponization of interdependence）”。

这是两位美国政治学者法瑞尔（Henry Farrell）和纽曼（Abraham Newman）新近提出的一种新的国际政治关系框架。在这一框架下，在全球化过程中日益加深加广的国际相互依赖关系和国际网络，不是像其他学者想当然地认为会造成国际社会的“民主化”，减少大国对其他国家的控制影响，而是正好相反。由于国际网络发展固有的不均衡性，反而会使得大国通过“互赖关系的武器化”，强化其支配国际局势和地缘政治的能力和手段。

不管是像互联网那样的信息网络，还是国际经贸中的供应链和物资交换网络，在抽象的网络理论下，都是彼此有互赖关系的许多“节点”（node）所组成的网络。过去几十年来的全球化过程，也是这些信息和物资交换网络的全面扩张，加入网络的“节点”指数式增加的过程。

“武器化”理论框架的作者，敏锐地看到网络增长过程固有的“富者愈富”特性：网络发展最快的部分，总是围绕处于关键位置、具有广泛关系的现有节点。因此，在全球化过程中迅速扩大的国际网络中，原有经济和信息实力最强的国家，仍然占有已经扩大的国际网络的中心位置，而且因为与其有互赖关系的“节点”增加，而获得了更大的对外支配能力。

这并不是抽象的理论。对国际经贸和银行业的许多调查都表明，美国和过气的英国代表了国际金融网络中具有超高度连接性的“节点”。另外，互联网发展过程中迅速出现的垄断性巨头，例如美国的谷歌和面簿，也证明了网络发展的这种不均衡特性。

在这样大大增加的国际互赖关系中，主导国际网络的大国可以启用两项武器——全方位监控（Panopticon, 美国学者用的这个词来自一位英国哲学家，设想可以全面监控囚犯的一种圆形监狱）和阻塞瓶颈（choke point）。

国际银行支付系统SWIFT（全球银行间金融电讯协会的缩写）是这两项武器的一个很好的例子。SWIFT原本是欧美银行业在1970年代合作发展起来的国际支付信息系统，在全球化过程中飞速扩展，成为国际经贸无法取代的关键网络。九一一恐怖袭击后，美国政府借反恐之名，全面掌控了SWIFT处理的所有来往信息，大到亿万美元的银行拆账，小到数百美元的私人汇款，华盛顿因此获得了对全球经贸和公私金融交易滴水不漏的全面监控。这是其一。

其次是阻塞瓶颈。美国历届政府施加巨大压力，迫使欧洲同意对伊朗银行封锁SWIFT系统。依靠石油输出的伊朗经济于是面临巨大困难，迫使伊朗政府在奥巴马总统任上同意限制发展核武，来换取SWIFT系统解禁。年前特朗普政府不顾欧洲反对，单方面退出伊朗核协议，并且强迫SWIFT再度排除伊朗，阻塞瓶颈用得得心应手。

华盛顿封杀华为，可以说是“互赖关系的武器化”的双重运用。全面监控互联网是提出“武器化”的两位美国学者的主要例子，特别用了《互联网——所有通路都经过弗吉尼亚州北部》一章来说明美国政府对互联网数据的监控，并且引证了斯诺登泄密案。华盛顿将心比心，唯恐由华为参与建设5G网络，不仅会造成自己“圆形监狱”的大漏洞，而且给予北京依样画葫芦的机会。而断绝华为在全球电脑工业网络中的软硬件供应商，是标准的阻塞瓶颈手段。

如美国国家公共广播（NPR）近日的采访指出，“互赖关系武器化”的冲击，使人担心全球化过程的可持续性。但是“武器化”学者特别指出，因为在中短期内无法建立现有国际网络的替代品，在可见的将来，华盛顿支配国际的影响力不会减弱。

最后不妨指出，与强调普世价值的奥巴马不同，特朗普政府的政策带有很大的种族色彩。他心目中要恢复的是几十年前白人主导的美国。特朗普前高级智囊班农曾经警告“三分之二到四分之三的硅谷总裁来自南亚或亚洲”，颇有启示。《经济学人》周刊月前指出，华盛顿目前对付华为的措施，将来也可能用到印度头上，实在是点睛之笔。

作者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