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文明冲突论”的社会达尔文主义(2)

时间:2019-06-11 07:41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19世纪末20世纪初流行的看法是,北欧的日耳曼人是优等人种,因为他们在寒冷的气候中进化,迫使他们发展出高等生存技巧,在现今时代表现为热衷于扩张和冒险。相对于非洲的温暖气候,自然选择在寒冷的北部以更快的速度、更彻底地淘汰体格软弱和低智力的个体。

社会达尔文主义宣称,一个种族为了生存必须具备侵略性。白种人被看作是最伟大的人种,是因为他们具有优越感和征服欲。白人在有些地方征服了野蛮人,在另一些地方则干脆将他们灭绝,正如美国人在北美洲及英国人在新西兰和澳大利亚的所作所为。在欧洲内部,希特勒统治下德国,日耳曼民族优越论的种族主义横行,造成了对犹太人的大屠杀。

从经验来说,西方相信社会达尔文主义和近代以来西方世界所取得的进步和成就也有直接的关联。无论是近代工业化还是政治的转型都是先发生在西方,然后向全世界各地延伸和传播。工业化造就了西方快速的经济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在政治上,近代形式的主权民族国家也首先产生在西方,之后的民主化也发生在西方。西方对这些成就的自傲感不言自明。

黑格尔曾宣称“历史的终结”,认为民族国家是人类社会可以拥有的最后(最好)一种国家形式,而福山则也宣称“历史的终结”,相信西方自由民族是人类社会可以拥有的最后(最好)一种政体形式。

西方所面临种族治理问题

社会达尔文主义对人类社会所造成的灾难是显然的。二战之后,随着非西方世界民族主义和反殖民地主义的兴起,这种学说有所收敛。之后,西方(尤其是美国)随着内部黑人民权运动的兴起和发展,更逐渐产生了“政治上正确”的观念,也就是对有些敏感的问题不作讨论,包括种族问题。

不过,很显然,讨论一个种族是否优越于另外一个种族属于“政治上不正确”,但不讨论并不意味着这个观念完全消失了。相反,这个观念深刻地存在于人们的潜意识里面,不断以不同形式改头换面地表达出来论证人们的行为。

奥巴马是美国的第一位黑人总统,当选之后,美国国内就美国所面临的治理问题就公开讨论,人们怀念从前WASP(白人盎格鲁—撒克逊新教徒)统治美国的“美好时光”,从一种角度表达对奥巴马成为美国总统的不满。特朗普在竞选总统过程和当选总统之后,从来毫不掩饰其对非裔、西班牙裔等美国少数种族的不满。他废除奥巴马的“医改”就具有非常的针对性。

在国际舞台上,二战以来尽管西方旧式帝国主义和殖民主义结束了,但美国(和西方)从来就没有停止过向其他国家传播西方文明,即把西方式的政治经济制度推广到非西方国家。美国在这方面花费了大量的人财物,但当地国家在接受了(无论是自愿的还是强迫的)西方制度之后,不仅建立不起西方式秩序,反而沦落为无政府状态。且不说久远的,今天中东的乱局是美国在这个地区推行“大中东民主计划”的结果。尽管如此,美国还是乐此不疲。

美国也一直担心其他民族和文明的崛起,一些人忧虑白种人文明最终会被他们所视为的“劣等”民族文明所征服,甚至所取代。今天随着中国的崛起,他们开始担忧中国文明会威胁到西方文明。从这个角度来看,人们也不难理解本文开始所引述的美国高官用“文明冲突论”来理解今天的中美关系的动机了。实际上,整个美国(西方)的中国政策话语都包含有“西方文明对中国文明”的因素,只不过用不同的概念来进行不同的包装罢了,例如民主对专制、自由对奴役等等。

从历史来看,每一个民族或文明的人们对自己的民族和文明感到自豪是人之常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如果这里包含着种族优越或文明优越的潜台词,就会演变成文明原教旨主义,就会走向非理性的内外部行为,最终导致人类的悲剧。今天随着中美关系的恶化,希望历史不会简单重现。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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