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语专栏

中国大陆新近有中共建政以来“前三十年”与“后三十年”的争论。明摆的事实，是在“后三十年”中，中国经济和民众生活水平取得了“前三十年”所无法比拟的高速增长，可是社会稳定状态却远不如前，致使北京的“维稳”预算超过了国防预算。这个明显矛盾如何解释？以我之见，一个重要的原因，便是“前三十年”的中国领袖毛泽东的一个政治法宝：“阶级斗争，一抓就灵”。

在这个政治法宝下，“广大群众”被团结到“打击阶级敌人”的共同路线上。而且如胡耀邦后来总结，人人都担心自己哪一天也会成为“阶级敌人”，只能紧紧跟随伟大领袖，而形成了一个虽然贫穷落后却长期稳定的社会。

这固然是权威政治制度下的产物，但是无独有偶，现在欧美社会中高涨的民粹主义运动中，也出现了一个非常类似的政治手段——“族群斗争，一抓就灵”，成为在西方民主制度下获得选票和草根支持的重要法宝。

美国总统特朗普是个典型例子。从竞选到上台两年多，“族群斗争，一抓就灵”可以说是特朗普成功的关键。还在竞选期间，他就大力鼓吹要建造“边界墙”，把“非我族类”的拉美裔移民阻挡在外。他甚至公开说美国土生的拉美裔法官是个“墨西哥人”。上台不久，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发生新纳粹主义和“三K党”等白人极右组织示威，引发了暴力事件。

特朗普却坚持说极右翼方面“许多是好人”。他一边把第三世界来的移民形容为来自“粪坑国家”，一边哀叹为什么欧洲白人移民美国越来越少。连《经济学人》周刊都总结特朗普的施政特色是利用影射种族矛盾的“狗哨”。

特朗普上台以来，美国种族关系明显倒退，各种恶性事件层出不穷。有人追查特朗普老爹歧视少数种族的老账，指责特朗普也是个种族主义者。依我之见，在纽约这个种族大杂烩中长大的特朗普本人，不至于像美国南部和中部大批白人那样，具有根深蒂固的种族主义偏见。但是他却敏感地看到在当代美国社会，低教育白人在全球化和科技革命潮流下面临社会地位下降的威胁，而又不肯责怪自己，使得“族群斗争，一抓就灵”成为不可多得的政治法宝。

特朗普的“种族狗哨”固然开罪了大批少数民族选民，在民调中的支持率始终低于50%。但是因为美国现有的人口构成，以及两党政治的固化，特朗普实际“挟持”了共和党机器，使得他明年连任仍然有相当胜算。食髓知味，特朗普会继续“族群斗争，一抓就灵”的招数，锁定低教育白人的选票。

在大西洋对岸高涨的民粹主义有相当类似的根源，所以“族群斗争，一抓就灵”也成为民粹领袖争取选票的政治法宝。英国脱欧是个很好的例证，限制外来移民成为脱欧派最大的政治号召。有趣的是英国脱欧民意超过半数，害怕的主要不是被极右翼大肆渲染的穆斯林威胁，而是来自同属基督教的东欧国家移民抢饭碗。

再看法国的国家阵线（新近改名国家团结政党）、德国的另类选择党（AfD）以及欧洲其他各国的类似民粹主义政党，可以看到“族群斗争，一抓就灵”，宣传外来移民威胁，是它们获得选票的共同号召。在这个法宝下，欧洲民粹主义和极右翼势力不断上升，甚至进入政治主流。

“族群斗争，一抓就灵”明显违背了欧美政治主流所信奉的普世价值，但是却获得越来越大的政治市场，连希拉莉也在去年接受英国《卫报》访谈时，提出欧洲必须采取措施控制外来移民问题，引起欧美自由派舆论哗然。这样的民意趋势，使得人们怀疑欧美现行民主体制的可持续性。正如“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后面的政治原则是“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族群斗争，一抓就灵”也把人类社会发展，看成是各个群体之间的零和游戏，别人有所得，必然因为自己有所失。

在全球化大势下，这样的零和游戏对于低教育群体有很大的号召力。所以特朗普一上台，便多方面开打贸易战。另外，高科技革命正在引起欧美低技能群体与精英阶层之间的“阶级斗争”。在西方社会找到解决这两大现代潮流挑战的答案之前，“族群斗争，一抓就灵”会继续成为腐蚀普世价值和西方自由民主制度的重要力量。

作者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