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对“美国的衰落”话题重新评估(2)

时间:2019-05-21 08:48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最近一波由美国所领导的全球化为美国创造了大量的财富,美国是全球化最大的获益者,尽管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也是全球化的获益者。不过,全球化也使得美国失去了经济主权,美国社会内部收入分配出现了大问题,即全球化的大部分好处流向了主导和参与全球化的绝少数人,大多数人没有获得足够的利益,一些人甚至成为受害者。而技术的进步尤其是机器人和人工智能,则取代着越来越多的传统劳动力,这更进一步恶化着社会分化。很显然,这种现象不仅仅限于美国,而普遍存在于其他国家,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化参与者,或多或少都面临这个问题。

马克思19世纪的论断仍然是对的,即经济是基础,政治是上层建筑。就是说,全球化和技术的进步导致了经济基础的变革,那么政治如何变化来适应这个新的经济基础呢?这个问题大多数国家都面临着,美国更是如此。多年来,美国内部就此也进行着不断的争论。今天,美国民主党里产生激进路线也很容易理解。实际上,从奥巴马开始美国已经开始了美国式社会主义的趋向。特朗普上台之后,全盘否定奥巴马具有社会主义性质的一些福利政策,尤其是医改。这导致了今日民主党的反弹。

国家兴衰有其自身客观规律

美国成功逃避了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欧洲式的社会主义运动,二战之后一直代表着最典型的资本主义。那么,迟到的社会主义革命现在会不会在美国发生?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理论和实践问题。不过,现实地看,美国仍然拥有最强大的保守主义,尤其是当美国的社会主义意味着利益向少数族群和社会底层倾斜的时候,遇到的保守阻力会非常巨大。

美国平常很少讨论这些问题,因为这涉及“政治上不正确”。但一旦涉及实际政策时,问题就会浮上台面。特朗普已经“光明正大”地否定了奥巴马的医改政策。进而,特朗普掌权以来,过去被视为“政治上不正确”的一些问题,也变得不那么敏感了。也就是说,美国即使会发生社会主义革命,但这场革命不会过于激进化。

当然,近来所经历的美国政治变化也有可能导向美国的制度创新,最终产生一种既别于现存美国制度,但也有别于欧洲福利制度的美国制度。当苏联和苏联集团解体之时,美国的自由派乐观地认为,西方式民主制度是人类可以拥有的最好的制度,因此也是“历史的终结”。不过,现在新历史的种种可能性再次向美国开放。

美国的内部变化也表明,人们要对“美国衰落”的观点做审慎的考量。不管如何,美国衰落的观点本身具有很强烈的意识形态性质。在美国内部,尽管很多人也在讨论“美国衰落”问题,但这些绝非是唱衰美国,而是提醒美国所面临的问题,尤其是把中国问题提到议事日程上来。

在美国之外,那些相信美国正在衰落的人,往往关切的是美国在世界舞台上所做的“坏事情”,并且希望美国尽快衰落,这样这个世界会美好起来;而那些不希望美国衰落的人,则关切美国所做的“好事情”,他们相信这个世界秩序是由强大的美国创建的,是美国加以维持的,也需要美国继续这样下去。

尽管无论是相信美国衰落者还是不相信者,双方都可以找到自己的经验论据,但不管如何,先入为主的意识形态妨碍着人们对美国力量的客观评估。

在政策领域,不管喜欢美国与否,人们都必须对美国衰落做客观的评估,否则就会造成错误的决策,导致灾难性的结果。尽管全球化把世界各国紧密地连接在一起了,形成了人们所说的“全球村”,但全球化丝毫也没有改变国际社会的“无政府状态”的本质。不仅如此,正是因为全球化状态下各国之间的“互相依赖”或者“关联”,一个国家自私的考量就会对其他国家造成更严重负面的影响。这些年美国单边发动的贸易战就是明显的例子。

再者,在全球化时代,霸权与反霸权、挑战国与被挑战国之间的斗争永远不会停止。经验地说,没有一个国家可以永远称霸,也没有一个国家永远不会衰落。国家的兴衰有其自身的客观规律。对崛起中的大国来说,对现存霸权国家尤其要有足够的耐心。人们既不能低估美国对他国崛起的恐惧及这种恐惧感所带来的非理性行为,也不能低估美国为了维持霸权而对遏制他国崛起的决心。任何情绪化的决策都会导致冲突乃至战争,而只有谨小慎微的理性,才能在维护自己的利益的基础之上实现和维持世界和平。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
东亚研究所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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