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家豪、罗金义
泽连斯基一如所料在乌克兰总统选举中大胜,素人政治又添一例。2004年乌克兰经历“橙色革命”,10年后再有“独立广场革命”,但始终未能确立民主和法治,国民的政治无力感渐强,渴望泽连斯基带来转变。香港的议会选战也偶见政治素人身影,近年特别多,也许乌克兰经验能带给我们一点联想、反思。
国民感政治无力 冀素人破闷局
自2013年爆发乌克兰危机以来,国家经济疲弱,人民生活水平未见改善。乌克兰经济由寡头商人垄断,当中近六成活动以非竞争形式进行。现任总统波罗申科曾推出各种贸易优惠待遇,但未有改革经济结构和营商环境(诸如司法制度、税制、反垄断法等),海外投资始终未被吸引,不少国民甚至跑到海外工作以博取较理想待遇。
民众渴求建制以外的新面孔创造希望,这种想法建基于大众的政治无力感,寄望政治素人打破闷局。乌克兰这一届总统大选的首轮候选人多达44名,为历届之冠;其次是2004年的一届,也只有24人。参选人数创新高,反映民众对政治机构和管治阶层信心大失——波罗申科的反对率高达七成,对议会和内阁成员的不信任程度分别为80%和74%。其实,“外来者”成功介入选举政治,在国际社会近年屡见不鲜,例如美国总统特朗普、巴西总统博索纳罗、斯洛伐克自由派女总统卡普托娃等。
泽连斯基毫无政治经验,只有在电视剧《人民公仆》中饰演总统角色的“履历”。他反而大胆地以“缺乏从政经验”、清晰理念或政纲为卖点,更扬言只会挑选政治素人加入管治团队。他摒弃传统竞选工程,鲜有举行造势大会和接受传媒采访,却善用新媒体作宣传,在社交媒体公布政纲。这些技法深得年轻选民支持,近半在首轮投票支持他的选民年龄正是介乎18至39岁。
竞选期间,前总理季莫申科声言当选后将提升工人薪酬和降低公用事业开支(结果她未能跻身决选);波罗申科更扬言要重夺俄罗斯吞并的克里米亚。有别于民粹主义政客随意开出政治支票,泽连斯基的竞选口号却是“没有承诺,就不会令人失望”(No promises, no excuses);他的“政纲”焦点是推动公投,体现直接民主精神,表示会还政于民,让国民就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等议题投票表决。公投看似能弥补代议民主的缺陷,但实践上往往事与愿违,可能带来过分简化议题、激化社会对立、低投票率等弊端。年前的英国脱欧公投,迄今几近尾大不掉,暴露了直接民主的缺陷。
在经济事宜上,泽连斯基只能扮演倡议者的角色。乌克兰行“议会-总统制”,根据2004年的新修宪法,总统决定国防和外交,经济政策由总理主持;如何改革疲弱的经济,将更多取决于本年底举行的议会选举。外界预料新议会将由8至10个政党瓜分议席,很有可能出现联合政府。
乌克兰当务之急应是实行政商分离,阻止寡头商人操弄政治。乌克兰贪风横行,也应归咎于议员享有司法豁免权——不少富商参选,甚至用钱“购买”议席,以躲避刑责、扣押及逮捕;他们乐于与政府打交道以换取个人利益,同时阻碍经济改革。泽连斯基声言将褫夺总统、议员和法官的司法豁免权,且看他的新政府是否真的放弃特权,实践他这大胆的倡议。要知道泽连斯基似乎跟寡头商人关系密切,推动改革的决心存疑。流亡以色列的乌克兰富商科洛莫伊斯基(Ihor Kolomoisky)是银行大亨,也涉足石油、钢铁、航空和传媒业。他早已预言泽连斯基会参选总统,其智囊亦有参与泽连斯基的选举工程。尽管两人否认有任何政治关联,但外界质疑泽连斯基将成为科洛莫伊斯基的傀儡,协助他垂帘听政。
“亲欧不反俄”可能吗?
跟其他候选人的论调大同小异,泽连斯基主张维持跟西方融合。乌克兰危机以还,民众大多倾向西方,去年更将加入欧盟和北约写入宪法。以往选举由亲俄和亲欧候选人争持不下,然而近年民情转变,打破了以往传统的东西对垒情况。这次选举,俄罗斯的背书反而成为恶魔之吻,亲俄候选人Yuriy Boyko在首轮投票的得票率只得第四位。
有别于波罗申科的强硬反俄立场,泽连斯基倾向以外交渠道跟莫斯科对话。两个月前基辅国际社会学研究所的民调发现,近六成受访者对俄罗斯态度正面。既然民众的反俄情绪软化,泽连斯基主张以温和手段处理对俄关系,显然更得民心。他会说俄语,演艺作品也以俄语为主;曾批评波罗申科政府打压俄语,只会加剧社会分化。乌克兰的俄语人口集中在东部和南部地区,他们政治上反俄,但同时抗拒以乌克兰语主导的民族建构工程,泽连斯基包容俄语的立场,正取悦到这群俄语选民。
对于泽连斯基胜选,俄罗斯民间反应正面,而官方则持观望态度。根据全俄民意中心(VTsIOM)的民调,逾三成俄国人支持泽连斯基当选,支持波罗申科的只有1%。他们期望新总统能为乌克兰政坛注入新元素,改善两国关系。克里姆林宫早已明示不愿跟强硬反俄的波罗申科打交道,而泽连斯基掌权则可能为俄乌关系正常化带来转机。不少评论指泽连斯基缺乏外交经验,俄国将乘机占便宜。不过,法国总统马克龙和特朗普同为政坛新人,但法俄和美俄关系至今未见翻盘之状。
前景:民情的载覆之力难料
前总统尤先科(Viktor Yushchenko)在“橙色革命”时不乏豪言壮语,但反贪运动只打苍蝇不打老虎,鲜有触碰腐败高官;波罗申科是身家亿万的富商,但经济改革却也乏善可陈,甚至贪污丑闻缠身。泽连斯基声言要撼动寡头势力,怎不让人生疑?他的亲西方立场充其量是附和今天的民情而表态,乌克兰与西方融合要有实质突破,谈何容易——乌克兰经济跟欧盟标准仍有一段距离,乌东地区和克里米亚等“冻结冲突”(frozen conflict)也阻碍它成为北约成员国。更重要的是,德国和法国等传统欧洲大国不愿进一步与俄罗斯交恶,对欧盟和北约吸纳乌克兰甚有保留。当年波罗申科上场,何尝不是乘“独立广场革命”的亲欧反俄之势(尤其年轻人)?今天也落得惨败下场,民情可恃多少,可思过半。
有专家预料莫斯科可能会向泽连斯基伸出橄榄枝,短期内双方的敌对关系或得缓和。可是就在决选前3天,莫斯科在毫无预警之下公布对乌克兰实施能源禁运,起始日期正是乌克兰新总统就职礼的前两天,这能不算是给泽连斯基的下马威吗?其实,受到国内亲西方舆论掣肘,乌克兰要复建昔日与俄国的亲密关系,也难言乐观吧?
作者王家豪是香港教育大学社会科学系研究助理,罗金义是香港教育大学社会科学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