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时语专栏

欧美民粹主义浪潮已经引起政治制度的可持续性疑问，也即基于普世原则，尤其是科学和理性的现代自由民主体制，或许只是百年来的一种历史偶然？在科技革命和全球化的冲击下，这一体制的社会基础是否正在消失？

3月12日，美国司法部正式起诉一起大学招生舞弊案件，从牵涉面、被控人数和涉及的贿赂金额，都号称美国最大的招生丑闻。这起案件使得二次大战以来美国乃至整个西方世界实行的精英政治制度，也陷入了深刻危机。

这起案件大致是许多财大气粗的上层人士，从公司老板到好莱坞大牌演员，串通若干“大学入学咨询公司”，用伪造履历、贿赂大学体育教练、雇佣替考枪手和买通监考等不法手段，为子女创造名牌大学的入学机会。

这桩案件牵涉到多家顶尖名校，特别是注重体育尖子的斯坦福大学和耶鲁大学，两校都有体育教练直接受贿，为多名富家子女冒充体育尖子入学开了方便之门。据哈佛大学校报《深红色》（深红色Crimson是哈佛校色）报道，司法部起诉名单至少还有六名哈佛校友，包括一位有传奇色彩的“高考”替考枪手，雇主要考多少分就能代考到多少分。涉案的贿赂和“捐款”总数以千万美元计。

回到精英政治，这是英语meritocracy一词的翻译，其他还有任人唯贤、精英管理、贤才统治、唯才主义等译法。这是一个社会学的新词，大致代表了社会上层精英应该是基于个人才能，而不是家世出身的原则。这不能不说是对长期把持西方社会的“贵族统治”（aristocracy）的一种进步。即便在没有世袭贵族的美国，东北部的“蓝血”世家，也曾经长期是上层精英的主体。

精英政治的关键，在于产生和输送社会精英的教育体制，必须严格依据个人才能，来选拔培养未来的上层社会人士。精英政治原则的贯彻，最早体现在以常春藤大学为代表的美国名牌大学招生制度上，特别见于标准化的大学入学考试SAT（以及后起的ACT）的广泛运用。在这个意义上，meritocracy原则可以翻译为择优录取。而常春藤大学教育也因此被誉为美国上层社会的“入场券”。

最新的美国司法部案件表明，这一择优录取制度已经遭到金钱的强力腐蚀，越来越多的“世家子弟”依靠父母的金钱和其他社会资源，通过“边门”和“后门”进入名牌大学校园，延续家族的上层社会地位，成为新的“世袭贵族”。《大西洋月刊》网站一篇评论的标题《精英政治的道德中心崩溃》（The Moral Center of Meritocracy Collapses），非常清楚地说明问题。《纽约时报》《华尔街日报》《华盛顿邮报》等精英媒体，纷纷连篇累牍地予以追踪报道。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金钱对常春藤名牌大学招生过程的侵蚀源远流长，只不过近年来愈演愈烈。这是美国社会竞争不断激化的自然反应：精英教育日益成为维持上层社会地位的前提，所以成为上层人士保持下一代子女社会地位的重要目标，不惜花费巨额金钱投资，以期增加子女进入名牌大学的机会。早有人以大量统计数字表明：美国的名校教育带有越来越大的“世袭特权”成分。最新的大案无非说明，这一教育竞争从合法途径向非法手段扩展而已。

在合法范围内，金钱影响精英教育机会的手段已经五花八门，从贵族幼儿园教育到各种强化备考训练，不胜枚举。学业之外的社会服务项目，则有各种“高价雷锋”计策。例如《纽约时报》曾报道有富翁夫妇，为了子女申请名校时可以炫耀不同凡响的海外义工经历，特地出钱在非洲开办了孤儿院。哈佛校报近日也披露本校招生照顾巨额捐款校友父母子女入学的事例。至于非法行为，还有2011年纽约长岛高考作弊案：不少高中生在SAT和ACT大学入学考试中雇佣枪手代考，获得高分。

顺便举一个并不直接涉及金钱，但是与社会资源相关的例子，这便是由医生出具证明，说明考生具有特别的生理或心理障碍，需要SAT和ACT主办方给予额外时间或个人单独考试场所。统计数字表明，获得这种特殊照顾的考生，绝大多数来自富裕家庭。

新近这起大案会对名校招生制度形成相当的冲击，特别是已经涉及“歧视亚裔”讼案的哈佛大学等常春藤名校。一个可能的牺牲品，便是“世袭特权”的最显著标志——常春藤名校的照顾校友子弟政策。至少近期内，这是对亚裔的利好。

作者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