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国集团领导人6月9日讨论联合公报事宜时只有特朗普(右二)坐着,凸显美国与其余六国对立的立场。特朗普双臂交叉摆在胸前,默克尔(左五)站在桌前向他表达看法,特鲁多(右一)则站在特朗普旁边。(路透社)
于时语专栏
从6月加拿大的七国集团峰会不欢而散开始,后来是布鲁塞尔北约首脑会议上,美国总统特朗普痛斥德国,并且大肆抱怨几乎所有北约成员的国防开支,再到特朗普访问英国公开批评特雷莎·梅首相“似脱非脱”的脱欧计划,直到在欧洲盟邦忧心忡忡关注之下与俄罗斯总统普京会面,无不显示主导世界数个世纪的西方文明,如今陷入了相当深刻的内部危机。
特别是特朗普新近在接受美国CBS电视网采访时,公开把欧盟列为在中国和俄国之前的美国“经贸敌人”(foe on trade),并且在伦敦建议特雷莎·梅把欧盟告上法院,再联系到特朗普政府对北约盟友发难的主题是军事预算,可以看到西方文明的这场内部危机的实质是经济问题。借用中国大陆以前的语言,西方文明的内争在于“经济账”的清算。
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经济账”的后面的“政治账”。我曾经强调过当年北约组织的三大原始使命是“拒俄、纳美、抑德”。亨廷顿在其名著《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再造》中坦承:(美国为了防止中国霸权而)承担的角色,是继续美国的传统顾虑:防止欧洲或者亚洲被一个独大势力控制。……一个松散的西欧联盟不会威胁美国的安全。
两德统一之后,华盛顿极力推动北约和欧盟东扩,如已故国家安全顾问布热津斯基承认,是继续美国的上述外交传统,防止德国独大。如今欧盟居然成为特朗普眼中的经贸主敌,政治原因不是其他,便是我曾经分析过主导欧盟的“第四帝国”浮现,北约难以继续原来的“抑德”使命。所以德国《明镜》周刊近日引用欧洲对外关系理事会(European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的报告,说“德国而非中国会是特朗普的头号敌人”,发人深省。
美国与欧洲(还加上加拿大)的矛盾在特朗普任上深化恶化,也有相当的个人因素,这便是特朗普机缘凑巧,又加上普京暗中帮助,在白人民粹势力支持下,靠了少数选票而入主白宫。而民粹主义与传统精英主义的重要差别,我曾经形容为“君子(精英)喻于义,小人(民粹)喻于利”。这里的“义”,尤其在外交和国际政策上,除了普世原则等高调,便是比较注重“政治账”。而民粹主义关心的则完全是“经济账”。所以才会出现新近从七国峰会到北约首脑会议上一系列争吵。
作为美国政治精英的代表人物,亨廷顿在此有相当前瞻的分析,在《文明的冲突》一书的结论部分,他警告说:“在西方实力衰退之际,为了维持西方文明,美国和欧洲各国的利益在于达成政治、经济、军事上的更大一体化,协调他们的政策,以防其他文明的国家利用(西方国家的)分歧。”
在奥巴马总统的精英主义时代,华盛顿正是强调了这笔“政治账”,而极力修复小布什时代的欧美离异。乌克兰政变和内战,也被许多论客看成是美国强化北约组织和制约德国的一石二鸟之计。当前特朗普政府“喻于利”的民粹主义外交,大算“经济账”,恰恰与亨廷顿的加强西方文明内部团结的告诫背道而驰,长此以往,只会加速西方文明的衰落。
特朗普与欧美“盟国”斤斤计较的“经济账”,也反映了当前西方各国面临的一个社会危机。这便是我几年前评论美国联邦政府开支赤字时,指出“要大炮还是要医药”的矛盾。这其实是整个西方世界的共同问题:由于出生率的下降和人口老化,欧美各国都面临税收停滞和福利开支高企的财政死结。
华盛顿想要福利开支已经捉襟见肘的欧洲各国和加拿大大幅度增加军费,简直是与虎谋皮。就是特朗普大肆鼓励脱欧的英国,也面对全民医保投入严重不足的财政深坑。特朗普如果继续为难风雨飘摇的梅政府的“半脱”方针,只会加速日益左倾的工党上台,进一步削减军费来支付福利开支。
作者在北美从事科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