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世界格局的改变和维持世界格局的力不从心,美国希望找到一个既可以减少担当,又可以继续当老大的新平衡点。这就是美国正在力图重构的全球新秩序。因此,它要打破既有秩序,包括改变对盟国的关系,包括拒绝对联合国的义务,放弃对世界既有的承诺。这些都宣告着旧体系正在瓦解。
邱智坤
全球都在关注7月6日,看美国独立日后的第一个星期五是不是黑色星期五,贸易战是否会打起来。其实,真正的贸易战早就开始了,但不是中美贸易战,而是一场美国发起、以一对多的世界贸易大战,无论形式如何,它都可能会是一场影响巨大、改写历史的持久战。
本文拟从贸易和金融的专业角度探讨一下背后的战略元素及其可能的深远影响。以美国为一方的贸易战或贸易博弈,从来没有停止过,尤其是二战以来,美欧、美日、美俄,以及美国与中东的这些贸易战,美国都胜利了,有的还辅以军事手段或经济制裁措施等。其中最闻名的经典案例当属大家记忆深刻的广场协议和欧元危机。不同的是,过去一年来陆续发起、并行且继续扩大的贸易战,是一个全新态势。
本轮贸易战五个特点
一、本轮贸易战是一场由美国同时向多国发起的全球性的贸易战。欧盟、印度、日本、伊朗、加拿大、墨西哥、拉美、俄罗斯、中国等,美国与部分国家已经硝烟弥漫,与部分国家正在互相声讨之中。关注中美两个大国贸易战的同时,一定不能低估其他国家与美国之间的贸易战对世界格局的影响。
据不完全统计,仅今年以来,美国发起针对各国的贸易调查和罚单就已超过40起,涉及29个国家和地区,从局部“点射”到大范围“扫射”,连其盟友也不能幸免。主要贸易合作伙伴对美国的依赖度和信任度下降,特别是欧盟和加拿大,与美国已嫌隙颇深,官方民间反对声浪强势迭起。
二、本轮贸易战是一场以美国为主导的不对称的贸易战。无论是人与人之间的交往,还是国家之间的合作,底线都是互相尊重、互利共赢。如果一定要压制别人,让大家都服从你的利益,很可能造成极端的局面。要慎用极端的单边主义,如强化“美国第一”却轻视全球利益,强化全球领导权却拒绝履行义务,强化盟国追随却退出游戏规则,强化话语权却出尔反尔。
纵观美国一年来的外交策略,挑战多边自由贸易体制,抗议美国在国际机制中承担过多责任,拒绝履行作为超级大国和盟国领袖的义务,刻意回避从中获得的巨大利益,强调“美国优先”高于一切,着手重构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新秩序,甚至重启带有冷战色彩的贸易保护政策工具如“301调查”和“232调查”,先后退出《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巴黎气候协定》、伊朗核问题协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联合国人权理事会,并反复透支国家信用,令国际社会对其领导力和公信力产生质疑。
三、本轮贸易战是一场从美国战略需要出发,而不是立足于贸易平衡的贸易战。近年来,一些学者和政客反复炒作的贸易不平衡问题,实质上是个伪命题。不同国家发展阶段、经济结构、产业竞争力、货币实力、金融制度以及国际地位,和国际分工的不同及不对等,决定了国际贸易中没有绝对的贸易平衡。贸易战只是表象。
美国制定的一系列以贸易平衡为理由的措施,动机上有待商榷。例如,以贸易逆差为由发起贸易战却禁止出口他国需要的产品,以国内经济失衡为由发起贸易战却大量扩大外债,以改善民众生活就业为由发起贸易战却对民生商品高额征税,同时对军费加大投入等等。
四、本轮贸易战是一场把美国国内问题向全球转移的贸易战。观察美国贸易政策的各种变化可以发现,美国政府班子对美国政策的解读偏差大,分歧也大,官员们各执己见,所有人都说不清楚,都要等最后一刻的总统决定,决定以后也说不清楚,因为无法统一意见,协议和法令随时可以撕毁,体现国家治理当中个性化的滥用。
这种任性更体现在有关政策对美国优先的解读上,即全球各国都要遵从美国优先原则。从欧盟汽车厂商、印度钢铝生产工厂到加拿大奶农,从亚洲、欧洲到南北美洲,全球各经济体都要服务和服从于美国国内问题的解决,承担美国解决国内就业、美国居民收入、美国资金回流、美国债务、美国财政、美国股市、美国选票、美国全球地位等问题的成本。
五、本轮贸易战也是一场美国启动的重构世界新秩序的贸易战。二战后构建的布雷顿森林体系体现的就是美国优先的原则,也规范了美国优先的义务。布雷顿森林体系解体后,以美元为主要国际货币的国际秩序依然保护了美国优先的原则,但美国履行相应义务的能力遇到越来越多的挑战。全球性失衡是2008年金融危机以后高频出现的词汇之一。
“后布雷顿森林”时代的全球货币体系到了今天的挑战是三岔路口何处去的问题,即如何继续维持美国优先的原则?如果责权利对等,那美国是否承受得起?如果责权利不对等,那如何让世界各国接受?重构世界新秩序的大戏就这样在所有人都还没准备好的情况下拉开大幕。我相信,美国政府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主导权,为了保持未来的美国优先。
国际贸易平衡已被曲解
美国以贸易不平衡为由,对各国发起贸易战,却回避客观分析贸易失衡的真实原因,因为贸易战的真正目的并不是为了解决贸易失衡。广为接纳的国际贸易理论基本观点都是建立在差异化和国际分工基础上的贸易平衡。贸易平衡是一定时期市场的整体平衡,不是任何两个国家之间的绝对平衡。当前的贸易战有对国与国之间贸易平衡故意曲解的问题。
美国对外贸易不平衡有国际贸易机制的问题,有市场不同阶段的时代性问题,有美国经济结构问题,有美国对其他国家优势悬殊的问题,更有人为(政策)失衡的问题。要多方下药,综合治理。单纯通过贸易制裁,并不能改善美国的产业结构问题,也不会增加美国企业在国际竞争中的优势,更难消除贸易赤字和重振美国制造业。这些道理其实大家都明白。
归根结底,美国是希望推动和重塑更符合自身利益的双边贸易谈判,彻底摆脱多边自由贸易规则的束缚,逐步构建对于美国来说“公平”和“对等”的全球新贸易秩序。美韩自由贸易协定谈判和《北美洲自由贸易协定》(NAFTA)重新谈判就是很好的例子。
美元作为国际货币,具有先天的逆差属性。如果没有逆差,各国就不可能获得更多的美元,美元就不可能有国际支付的功能,也就不可能保持国际货币的地位。这就是美国几乎跟全世界所有国家都存在长期贸易逆差关系的原因。美元的全球主要支付和储备货币地位,给美国带来诸多经济和政治利益,贸易逆差和随之产生的财政赤字都是必然的。任何国家都可以拿贸易逆差作为贸易战的理由,只有美国不适合,因为美元是最主要的国际货币,它无法摆脱特里芬难题(Triffin dilemma)。
逆差、国际义务和信用、国家实力一样,都是构成国际货币基础的一部分。国际货币既有铸币税,也有国际义务。从放弃美元挂钩黄金那天开始,由国际货币地位导致的贸易失衡,就是美国经济基因的重要组成部分。美国为贸易逆差发动贸易战,实际是拒绝了国际货币发行国的基本义务。
美国的低储蓄率、美国经济结构和美元主导的国际货币体系的深层次问题,都是导致贸易失衡的根本原因,绝非依靠关税等对外惩罚手段可以解决。决策者们当然懂得这个道理,贸易战的真正目的本来就不在于解决贸易平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