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末的1992年,美国学者福山(Francis Fukuyama)提出了“历史终结论”,认为冷战结束并不仅意味着这场战争的结束,或者战后一段特殊历史时期的结束,而是历史的终结,标志着人类意识形态演进的终止和西方自由民主的普世化。简单地说,西方自由民主是人类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政体形式,不管哪一个社会最终都会走向这一政体形式。
之前,生活在18至19世纪的黑格尔也提出过“历史终结论”,认为近代基于民族之上的国家形式(即民族国家),是人类历史上可以拥有的最好也是最后的国家形式。跟随黑格尔,马克思认为共产主义必将替代资本主义,成为人类的最后社会形式。如同黑格尔和马克思,福山的“历史的终结论”并未如其所愿。
福山可能没有意识到,正当他提出“历史终结论”的时候,人类开始向从黑格尔、马克思到20世纪成长起来的所有政体告别,只不过当时这个趋势并没有那么明确罢了。然而,今天随着众多强势政治人物的崛起,普京、特朗普、埃尔多安、莫迪等等,20世纪和21世纪这两个世纪突然断裂开来,人们不得不向20世纪告别。当然,这不是时间概念上的断裂,而是思想和价值层面的断裂。
尽管人们并不认同福山所宣称的“历史终结论”,但从20世纪过来的人总是带着一些那个世纪的理想而进入21世纪的,希望世界会变得(政治)民主、(经济)自由、和(社会)平等。这并不是说,人们都会不切实际地幻想自己的国家变成西方,但人们的确期望自己的社会能够发展出具有自己特色的民主、自由和公正。不管各国是否有条件实现这些,或者是否在现实中享有这些,这些都已经成为普遍接受的价值。今天,就连最专制的社会,也不会否认这些自近代以来逐渐发展出来的价值观念。
19世纪,面对当时勃兴的民主政治,两位意大利社会学家莫斯卡和帕累托“反潮流”地提出了“精英政治理论”,对民主政治的前途给出了不同的答案。他们认为,不管什么样的政体(专制独裁、寡头、共和、民主等),所有社会的本质都是一样的,即总是由少数精英统治多数大众。这种精英政治理论不合时宜,被视为是为日后的意大利法西斯主义提供了理论基础,这两位社会学家的理论也自然被人们冷落了。
到了20世纪,民主的社会基础得到了实质性的扩展,更多的社会群体开始享有选举权。不过,1940年代,哈佛大学经济学家熊彼特出版了《资本主义、社会主义与民主》一书,提出了“民主精英理论”,也认为民主政治并不改变一个社会结构的本质,任何社会永远是少数人统治多数人,社会永远是分化成统治者与被统治者、精英与大众的。
熊彼特批评了西方两百年间的主要民主理论,认为它们都是建立在不真实的、规范假设基础之上,都是空想,与事实完全脱节,民主理论更是不知道政治权力的真实来源。他自己提出了一个称之为“民主程序理论”或者“精英竞争式民主理论”,把民主界定为仅仅是产生统治者的一个过程。无论人民参与程度有多大,政治权力始终都在精英阶层中转让。
在精英统治时代,不管是民主还是专制,有三种制度具有普遍性:第一、精英(通过其所控制的国家机器)垄断暴力机器;第二、精英的意识形态占据统治地位,成为统治社会的“软力量”;第三、法律在统治社会的同时也在调节精英之间的关系。在专制社会,法律仅仅是统治社会的工具,而在民主社会,法律不仅仅是工具,而且立法者本身也服从法律,即“法治”。
在精英统治时代,精英的统治首先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利益,不过,所有这些维护精英统治的制度具有扩散效应,利益扩散到不同的社会群体。例如,熊彼特认为,尽管民主只是精英之间竞争的一种制度(技术性)安排,但正因为精英之间的竞争,社会获得了选择的机会,也即参与政治的机会。
政治强人靠民粹主义上台
不过,进入21世纪以来,所有的情况都远远超出了这些20世纪理论家的预测。20世纪可以说是一个高度意识形态化的时代,西方与东方、民主与专制、自由与不自由等区分都是意识形态的结果。21世纪这些区分正在变得越来越不重要,甚至出现政治上的趋同现象,至少就实践来说。今天越来越多的国家,不管是民主政体还是非民主政体,是西方还是东方,强势政治人物纷纷登上政治舞台,并且他们所依靠的都是民粹主义。
所谓的民粹主义是和传统精英主义相对的,精英主义表现形式就是精英之间就统治社会达成共识,精英按照精英之间所达成的规则来统治,而民粹主义则表明统治阶层的一些精英“背叛”了本阶层的利益,直接诉诸于民众。
不过,民粹主义在不同国家具有不同的基础。在土耳其,民粹主要表现对宗教和传统帝国精神的复兴;在印度,主要表现在解放种姓制度和对外的民族主义;在俄罗斯,主要表现为传统帝国精神和对外民族主义;在美国,主要表现为白人至上主义和种族主义的复兴。民粹主义的基础可以发生变化,取决于各国政治人物需要开发什么样的社会和文化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