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前，我在广西壮族自治区南宁打车时，师傅A君开门见山地说他是东北人，来南宁是为了做传销。在好奇心驱使下，我请他介绍我发财门路。隔天早上，他便带我到广西规划馆“考察”。

广西规划馆很大，但人很少，只有一群看似农村来的中年男女在听一名不像规划馆工作人员的年轻男子导览。A君解释，规划馆里蕴含了发财门路，但因为国家不希望当地人知道门路后都不愿意正常工作，导致社会大乱，所以采取宏观调控，只对像我这样的外地人开放规划馆。呵呵，他还真能掰。

听了四个小时的讲解，我终于明白他的套路。他的手法基本上是看图作文，指着展厅里关于广西“十三五”规划、南宁与亚细安经贸关系的官方介绍，配上自己的创意解读，故意把国家和地方政策曲解为支撑传销可以致富的论证。

比如他说，广西具有与东南亚国家经贸对接的优势和任务，中央为了快速发展广西而决定拨款在当地推动“消费投资”项目，吸引外地人带资金来广西定居。我只需把6万9800元（人民币，下同，约1万4300新元）交给“国家”并带入另外三人，用两三年时间把下线发展到600至800人的规模，“国家”便会按1比149的回报率让我带走1040万元“出局”。

1比149的回报率怎么计算出来的？他说，你不需要明白怎么算，149是硬性的，国家说给你多少就是多少。我加入后如果后悔怎么办？没问题，只需要填写退单申请便可随时退出，带我入局的人有义务自掏腰包还我本金，否则他会被“国家”封杀。竟有这种稳赚不陪的“好空头”（方言，意指好事）！

A君介绍，入局不仅可以稳赚1040万元（税后），还可以在出局后让国家安排我当地方官，“因为知道你已经有了钱，不会贪”，或给我某个产品的特许代理权，“因为需要像你这种有头脑的人去对接与亚细安的贸易”。听起来，可以让我前半生后半生都不愁吃不愁穿。

“天上哪会掉下这么好的馅饼？”北京师范大学政府管理研究院院长唐任伍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他指出，深圳、上海等地出了很多富人，是因为好的公共政策、好的营商环境、商人的素质等综合因素，而不是光靠政府撒钱，投资者就能坐收回报。

清华大学公共管理学院副教授贾西津受访时分析，部分老百姓有一种侥幸心理，羡慕那些因为得到某种特权或占了某个先机而致富的少数人，希望自己也能像他们一样。她说：“其实很多人不是一定要当首富，如果他们靠按部就班的劳动付出也能过得上小日子，传销的诱惑便会减弱很多。”

如果真的有靠谱的发财机遇，说不定我也会心动。但A君那套听起来头头是道的说辞在我面前漏洞百出，因为他用来忽悠人的那些什么和亚细安对接的国家政策，恰恰是我长期报道且熟悉的政策。

但如果我不是平时就关注这些政策的东南亚记者，如果他用的是其他方面的国家政策，我可能就无法这么快辨别他说辞的真伪。

贾西津解释，国家对政策的宣传一般比较宏观，民众如果缺乏大量的专业知识，很难对国家政策有更具体的理解。她注意到，传销骗子经常搬出党和国家领导人或军队的名堂，企图制造极高的权威，让老百姓既相信他们的消息可靠，又因畏惧权威而不敢进一步多问。

她说：“这可能和我们的教育有关，但凡老师说了标准答案，学生接受便是。如果可以在学校鼓励更多批判性、质疑或独立思考，鼓励学生不盲目遵从权威，大家就能更容易识破传销的谎言。”

临别前，A君慎重地嘱咐我回北京后别告诉任何人今天的事，因为他说给我听的是“国家机密”，南宁机场的告示牌写着“维护国家安全，保守国家秘密，是公民和组织的共同责任及法定义务”。违法者竟敢拿法律来吓唬我，这叫无法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