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聚焦

最近有两件关于厦门的传闻，其一是厦门将被提升为中国大陆第五个直辖市，其二是香港资深媒体人纪硕鸣指出，“台湾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将在厦门成立。新华网特别制作了一个“厦门新观察”特辑，鼓浪屿还在今年荣登世界文化遗产。结合起来看，会觉得前述传闻未必完全是捕风捉影。

从大陆的标准来看，人口400万的厦门不算一个特别大的城市，与其他直辖市差距悬殊。如果厦门被提升为直辖市，一个主要考量，或许就是为了让它有机会在政治、经济、文化、交通等各方面的地位超过台北，成为“海西区”的核心、进而成为“闽台首府”。有这种角色期待，就可以与“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呼应；而世界文化遗产的加持，金砖国家峰会9月初在当地的举行，都可以视为话语权的建构，一种来自国际与国内的加持。

广州很有机会代表中国申办2032年夏季奥运会，因为这助广州崛起，可以让香港重新认可广州的“省城”地位，于是不经意间自居其下。倘若厦门崛起，使台中、高雄不再仅仅仰望台北，甚至台北也得仰望厦门，那么核心与边陲角色重新洗牌，有助消减台湾的离心力。扩大后的厦门还可以与香港、新加坡平等对话，成为太平洋西岸的旧金山。

大陆提升广州、厦门的地位，不是以牺牲香港、台湾为代价的，如果后两者有正确的角色认知，甚至本来可以扮演更重要的角色；但是过去几年的一些事件，大概已经让北京寒心失望，并重新思考“一国两制”的战略意涵。其实“一国两制”从尊重台、港既有制度的角度来说是正确的，但认为大陆与台港澳之间应该“井水不犯河水”，本来就是错误的；而台、港一些人将之延伸为台、港不能够变化、不需要改革，就会是更大的错误。

这些错误观念之所以深植人心，是以大陆改革开放之初的落后为背景。但这种落后既然已经在过去一段时间大幅矫正，那么故步自封的台港地区，就会失去其居高临下的地位，失去其包括制度的各方面的正确性；大陆就会、也应该提出指导与建议，扮演台港内部分权制衡之外的有效的干预、平衡与提升的力量。

事实上，大量台湾与香港民众，都对既有权力格局与制度有很多的不满。这种不满正是近年的一些群众事件，如太阳花与雨伞运动得以产生的结构性因素。这些事件固然是在亲大陆的执政当局主政时发生的，并且敌视大陆的情绪，也确实是其群众动员的重要力量来源之一，但忽视群众对于社会经济结构的不满，更会误判矛盾的性质。

对于许多台、港民众而言，倘若所谓的回归、统一，只是“五十年不变”，让那些高官富贾继续吃香喝辣，让升斗百姓继续朝九晚八，让年轻世代继续前途渺茫，那么大陆当局能够期望升斗百姓、年轻世代支持其“五十年不变”的“一国两制”？有什么理由，要广大群众为这个对自己来说，未必那么称心如意的现状买单？

倘若一国两制只是维持现状，那么其“优点”仅在于不受大陆的“缺点”的浸染，台港民众当然会腹诽：“这样的大陆有什么资格要求我们的认同？”所以一国两制倘若要成功，其实不是以井水不犯河水为条件，甚至是相反的，是以大陆对台港澳能够提出有效的改革建议，并且能吸纳台港澳人民的抱负对为前提；前者意谓着大陆的制度优势、制度自信，后者包含了参政参军入党等作为一个中国人的政治实践。

回到前文，则如果真有一个所谓的“特别行政区筹备委员会”，它应该要为统一进行大量扎实、细致的准备工作。大陆有没有一个关于统一后的台湾政治体制的设想？台湾的政治体制，应该继续是权责不明的超级总统制吗？与大陆体制相对接近一些的瑞士委员会制，是一个可以参考的方向吗？如果是议会制，是否得任命一位作为虚位元首的特首，或者可以考虑中国国家主席直接兼任作为中国的特别行政区的中华民国虚位总统？如果是美式的总统制，是否也得成立香港式的提名委员会？

台湾还应该维持既有的管辖领域吗？南中国海的太平岛、东沙岛，海峡边上的金门、马祖，是否要从台湾的管辖范围移转到福建、广东与海南等兄弟省份？台湾本岛与澎湖应该维持为单独一个的行政区吗？需要设立原住民自治州，或者原住民聚居区要单独设立特别行政区吗？台湾还要继续以台北作为首府，或者考虑将行政中心迁至中部？北台湾可以考虑设立单独的特别行政区吗？

台湾的土地，要继续目前的私有财产权制度吗？房屋税要继续维持目前的低税率，或者提高到美国式的高税率？房屋的财产继承税率，是否要大幅提升，以遏制屯房、炒房？台湾的农业用地是否还要刻意保护，或者应在详尽规划的同时大幅松绑，以改善居住空间？如何以大量的台湾公有土地盘活台湾经济？台湾需要几座飞机场？台北的松山机场是否要规划为新的政经中心？海峡高铁在台湾将从何处上岸、又该如何利用这一机会促进当地的发展？

这个筹备委员会还得思考、统筹如何回应人们对借由统一，而破解台湾一团糟的政局与低俗的舆论的期望，还得考量如何搞定庞大的政坛人物，如何说服、笼络、影响、控制台湾的舆论界，如何让体制内工作人员拥护新政局，如何整编台湾的军队、警察与情治人员，如何配置台北的政治与军事机构，得在何处安排解放军的基地等等。

就算有了答案、安排与准备，这样的统一也仍然只是一国两制的统一，但不是井水不犯河水的统一；而是带来一场巨大变革、一次跃升的统一，是台湾“向下沉沦”的过程中的一次“向上提升”的机会。如果没有对台湾既有制度的问题的爬梳、对法律体系的清理、对从高官到基层人员的甄别，就不会有拨乱反正，不会有一个成功的统一，不会有一个成功的一国两制，因为就不能够实现变革与跃升。

香港的一国两制没有失败，但似乎也称不上成功。中国接收了一个旋即泡沫破裂的经济、与尾大不掉的商人治港格局，无论经济或政治因此并未形成明显的改善，因此人心浮动。所谓的“中联办”治港，乍看似乎是讥嘲，但更可悲的恐怕会是中联办还不够力，未能发挥提升香港的作用。

香港精英能够代表中国，担任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未来也会有更多香港精英，担任国际组织领导，或成为中国的驻外大使，或担任中央部会首长以上的高层官员；台湾人也是如此。

正确的、成功的一国两制，得有正确的思想指导方针，首先就得扬弃怕事心态，转而将台湾与香港的成功发展视为自己的责任，如此才能与人民对话，成为人民的依靠。倘若厦门果真被提升为直辖市，我在此表示祝贺；倘若在厦门的筹备委员会果真成立，我要慰勉它，因它必须完成庞大的工作。

作者是台湾中国科技大学助理教授

“一国两制”从尊重台、港既有制度的角度来说是正确的，但认为大陆与台港澳之间应该“井水不犯河水”，本来就是错误的；而台、港一些人将之延伸为台、港不能够变化、不需要改革，就会是更大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