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和完美可谓彼此矛盾的两个方面:但凡理性的人,一般不会相信尽善尽美的存在,并愿意坦然接受事物的不完美。但德国人似乎集这个矛盾体于一身:一方面具有悠久的理性传统,可凡事却又相当的精益求精,追求极致。完美一旦遭到破坏或出现瑕疵,他们便容易开始抱怨和责怪。
7月7日至8日,德国政府委托汉堡举办了二十国集团(G20)首脑会议。活动正式拉开帷幕之前,以往的经验和最新的信息都表明,本次峰会将成为街头抗议的热点。本来,民主社会发生示威抗议是见怪不怪的事,可准备了那么久、又投入如此之多的汉堡峰会,最后却被前所未有的街头暴力搞得一片狼藉,还是有些出人预料的。
在峰会之后的争论中,各党派本能地进入竞选状态,互相撕咬开来:汉堡州议会的在野党基民盟(CDU)不顾本党联邦主席默克尔是峰会东道主的事实,指责具体落实峰会事宜的社民党(SPD)市长乌拉夫·邵尔兹(Olaf Scholz)严重失职,未能兑现安全保证,要求其引咎辞职。
而本届联邦政府中参与执政的社民党此时却像在野党一样,把峰会期间出现街头乱象的责任,推委给基民盟管辖的联邦内政部,并认为这类活动劳民伤财,还不如将其放到联合国的框架内去举行;默克尔本来可以把这次峰会当作今年9月大选前自己的一个外交政绩来宣传的,如今反倒成为反对党攻击的口实。
一时间,媒体舆论和街头巷尾怨声载道,甚至连举行G20最起码的意义都受到了质疑。其中涉及最多的问题是:在极左势力强大的汉堡举行峰会是否合适?汉堡地方当局对极端左翼常年以来是否过于宽容?G20这样的平台是否还有存在的必要?联合国是否是讨论全球问题更恰当的地方?由于篇幅有限,本文将只关注与后两个问题相关的话题。
G20 的全称是“二十个最重要工业和新兴国家集团”,由“七国集团”(美、英、法、德、意、日、加)、“金砖五国”(中国、印度、巴西、俄罗斯、南非)、七个重要经济体(澳大利亚、墨西哥、韩国、土耳其、印度尼西亚、沙特和阿根廷)以及欧盟组成。
它的合理性和合法性基于三个因素:首先是它应对危机的效率,这点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过程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证,拯救了处于崩溃边缘的世界经济。其次,联合国虽然拥有更多的成员,但G20代表了世界人口的三分之二、世界贸易的75%和全球国内生产总值(GDP)的85%。也就是说,如果G20内部就某一问题达成共识,也就意味着该问题的一大部分可以得到解决。
最后,G20一年一度的峰会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的双边和多边外交平台,与会国新老元首可以借此平台直面接触,有利于彼此增进了解,培养友谊。同时,这个平台还提供了一个横向的广角,这是发现问题之根源以及确保政策之关联性的一个重要前提。
但是,G20的上述优势和强项,并不能掩盖其瓶颈和短板之处:由于这个平台的非正式性,所以在此产生的任何文件对成员国不具有约束力,是否执行完全看每个国家的“善意”和“自觉”,不存在监督执行的机制,对集团外的国家更是如此。因此,G20的“最后声明”中多含诸如“与会者达成共识”“各方取得谅解”“致力于”等委婉性的表述。这是该机制最大的先天不足。
此外,G20内缺乏穷国和中小国的代表,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旧富新贵”俱乐部,被某些舆论称为“拼凑起来的精英”和“专制行为者”。所以,它在解决全球问题时,是否能做到真正接地气和维护穷国以及中小国的利益,是个很大的问号。还有,G20不是世外桃源,其成员国同时也是联合国的主要成员国(特别是五大常任理事国),它们在联合国如果不能有效配合,又有什么理由会在这里通力合作呢?这个不确定性也是许多人质疑这个平台的原因之一。
与联合国一样,G20成员国之间同样存在不少分歧和争端,譬如,金融和银行领域的管理改革、税务和货币政策协调、贸易不平衡等方面。这就要求大家秉持“合作优于自决、速效优于微效、合理优于合情”的态度,来协调自身利益与共同利益之间的关系。
所有这些,做起来比说起来难的多,特别是当集体利益尚未受到威胁的时候,各方很难同心协力,拧成一股绳。因此,在有些人眼里,G20仅是应急机制,可以共赴危难,却无法在常态下担当长久治理的重任。
尽管如此,G20并非是有些媒体讥讽的“纸老虎”,它毕竟为稳定金融市场和促进经济方面做出过不小的贡献,避免了世界经济的大幅度滑坡和全球性危机。它致力于建立新的金融体系,以确保货币的正常流通,防范危机重演。因此也有人将其称作“后备世界政府”(world government in reserve),它的作用似乎与危机大小成正比:危机越大,作用越大。
譬如,2007年至2009年的国际金融危机期间,G20商定的一系列措施在各国内(特别是欧盟和美国)得以贯彻:美国政府批准了《多德-弗兰克华尔街改革和个人消费者保护法案》(Dodd-Frank Wall Street Reform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改造了金融监督体制,加强了对冲基金的管理和监控,明确哪些是“大到不能倒”(too big to fail)的银行,对证劵和评级机构做出严格规定。
在G20的建议下,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增加了资金;“金融稳定论坛”(Financial Stability Forum)被升级为“金融稳定委员会”(Financial Stability Board);G20在2010年首尔峰会上提出的增加本金储备额建议,最后也得到落实,诞生了“巴塞尔金融协议III”。
此外,它还提出许多本来属于各国主权范围的课题(如货币政策、兑换汇率和债务水平),以此为宏观经济的长远性管理创造条件。只是在外贸以及预算平衡等方面,G20还没有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原因是这些问题深深扎根于各经济大国不同的经济和政治理念中,一旦涉及,很容易被这些国家解读为对主权的干涉。
在过去数年中,G20还拓展财金领域之外的全球性问题(如全球气候、能源政策、国际贸易、劳务市场政策、食品安全或发展合作等),但在政治和军事方面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立场。未来是否继续如此,目前还不得而知。
总之,G20之所以有相当的凝聚力,并成为联合国之外的一个行之有效和被普遍认可的平台,主要有以下几个原因:第一,它和联合国的功能和侧重点不同,具有互补性;第二,G20的文件没有约束力,与会者不必担心被决议套牢,因此反而更容易畅所欲言从容磋商;第三,除联合国五大常任理事国之外,G20的其他与会者在联合国组织(UNO)中均不拥有一票否决权,所以更愿意在另外一个能体现自己实力的平台商议国际大事;第四,G20已具备某种品牌效应,进入这个“旧富新贵”俱乐部是一种地位和实力的象征。
从规模上看,G20与G7相比,扩大了差不多三倍,成分更加多元,这无疑是个进步;较之联合国,它却依然是一个很小的俱乐部,但效益似乎更好。我们当然不能指望G20能包治百病,却也不应该轻易放弃它在可能的条件下,会让世界变得相对公平的希望。
客观地说,在全球治理过程中,G20即是解决问题的一把利器,同时它本身又是问题的一部分。它的成员国来历和背景相当复杂:既有昔日老牌殖民宗主国,也有当年第三世界的落后国家和被奴役的殖民国;既有以意识形态为主的东西冲突中的主要对手,也有全球化时代以穷富论别的南北诸国。不管你是否喜欢和承认G20,其形成和发展足以反映世界力量正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重组。
作者是德国时评专栏作家
在过去数年中,G20还拓展财金领域之外的全球性问题(如全球气候、能源政策、国际贸易、劳务市场政策、食品安全或发展合作等),但在政治和军事方面还没有形成自己的立场。未来是否继续如此,目前还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