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点话题
记得小时候听家母曾谈到先辈在1949年之后经历的惨烈剧变,时至今日,虽然仍对江南传统社会中乡绅及知识精英的丧失感到痛惜,但考虑到1949年之前严重的贫富与阶层分化,以及此后普通民众在医疗、教育以及地位尊严等方面的提升,让我对这段历史有了新的认识。即一旦社会出现严重阶层悬隔之时,暴力革命往往会战胜很多中间路线的主张。
整本中国历史中基本以政权暴力更替为主,而少和平、渐进的社会演变,因此一朝又一朝积攒数世纪灿烂的文明,在短短几十年的剧烈杀戮之后几乎归零。
反观中国近现代史,也可以发现中间阶层与路线往往会以失败告终。清末维新的失败如此,民国初年又上演了同样的故事。如民国间既有以康有为、严复为代表的保守君主立宪派,也有持急进主张的同盟会。夹在其中的则是势单力孤的宪政主义者。但这些力求和平、讲求逐步改良、认同宪法价值之人,却随着宋教仁之死而注定失败。
究其根底,这些崇尚自由、民权、分权的知识分子,终究敌不过手持枪杆子的革命党人与军阀武装的激进主张,他们裹挟着下层民众盲目的力量,携经济与政治被剥夺者之力横扫了整个社会,也造成太多家破人亡、文明破败的惨剧。
到了南京国民政府时期,由于推行以党治国,压制言论自由,故以胡适为代表的西方宪政自由主义者就纷纷抨击一党专政,要求立宪并实行多党民主制,还为此与鼓吹专制主义的丁文江等发生激烈论战。
1945年之后,我们还是看到那些指望能够在国共两党之间走第三条路线者,其中大多数是些信奉自由民主思想的知识分子,他们也行不通中间路线,最终不得不在两条路线之间作抉择。
留在大陆者如储安平、罗隆基,即使想要置身于政治之外或者对时政稍加批判,也还是要接受思想改造,并最终在肉体与精神上都归于虚无。而逃到台湾的胡适,虽然曾参与时政并且境遇更好,但终究还是未能改变国民党一党独裁的事实。
这种传统一直不绝,时至今日,在中国政治光谱上从左到右的各色人群,也以相互攻讦为能事,而从上到下对于渐进路线也依然毫不宽容。究其原因,还在于整个社会之中始终缺乏一个稳定、强大、具有经济、政治话语权的中间阶层。尤其是作为此阶层思想核心的知识群体,长期被严重边缘化,因此其代言人即使广获国际声誉并以温和知名,也终究逃脱不了囚禁至死的悲惨命运。
即使想要在现存体制框架之内,在完全承认当前政权权威的情况下,推动比如官员财产公示或者更为低调的教育平权与司法公正,乃至通过非政府组织从事慈善等,也会受到不小的阻力。这显然会将一部分本来持有中间路线主张者推向激进的对立面。
有人就批评这些中间路线者,他们之所以相继失败,是因为中国人的政治传统乃以武力塑造,而改良主义者却太过于天真地诉诸于理性,并不能为暴力与革命的重大课题提供解决方案。对此我不敢苟同。
我们之所以不能放弃对温和改革路线的追求,就是因为一方面认识到政治权力被少数人垄断,而绝大多数民众无法参与到公共事务和国家管理之中的情况,终必须并且终将会改变;另一方面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民众经济地位与知识水平的快速提高,都必将带来更多的政治诉求。
只有坚持温和、持续的多元化道路,并努力壮大城乡中产阶层,在此基础上同时逐步下放政治治理的权利,才能逐步实现中国社会的长期和谐与稳定。
其次,古语有云,可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治理天下终究要靠读书人。1949年之后的政权与知识分子之间,曾经有过难以弥合的历史裂痕,而知识分子的知识不仅是现代型经济的推动力,而且与1949年前很多革命知识分子一样,当代学界中也同样有很多怀有崇高理想主义,并甘心为了国家的社会进步而牺牲自己之人,这些人的温和政治主张更是社会稳定的压舱石。
只有对他们多一点宽容之心,远离革命话语,并尊重当今世界公认的基本道德准则,并以中庸与理性精神来寻求妥善的社会和解与发展之路,这样才能实现依法治国、全民治国的梦想。
作者是新加坡佛学院助理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