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总统蔡英文突然放出两个重要信息：一是关于“九二共识”，北京应该跟台北一起，面对一张新的答卷；二是在形势所需及美国对区域事务的考量下，会与美国总统特朗普进行第二次电话沟通。

蔡英文绝不可能自己胆大妄为说要第二次沟通，特朗普也不会主动给她这样的暗示。因此，这必然又是跟第一次一样，是美国保守派智库跟蔡英文商量好的。保守派智库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机缘呢？

在中国访美与特朗普会晤时，虽然表现中规中矩，但是在保守派眼里，仍然透露出中国外交缺乏理论自信与思想深度，所以他面对特朗普轰炸叙利亚一事，回避中国原有反对单边主义与坚持主权完整的两个立场。

美国保守派智库忽略了中国有深厚外交史传统，主张蕴含耐性、能挺住临时捉襟见肘的外交。也许中国在面对世局时，尚缺保守派想看到的中心思想，但他不逞口舌之能，不图一时之快，这向来是中国化解对手摆布最主要的气质所在。

特朗普在与中国共餐时，摆了客人一道，告诉他，美国向叙利亚发射了59枚飞弹。中国似乎没有立刻回神，他当时不但没有表示保留，还给予某种程度支持，于是不经意地松动了中国对各国主权完整的固有坚持。

媒体披露的中国回答是，他能够理解特朗普的行动，并表示反对任何人使用化学武器，也就附和了主人发射飞弹所持的理由。过不了几天，特朗普自己透露，他所感受到当时中国的回应，其实还表现出更大的支持。

根据特朗普的描述，中国“……停了10秒，并要求翻译再说一遍。当时我觉得情况不太对劲。但他接着对我说，任何人用毒气，你可能无法说什么；但任何人这么残忍地用毒气对儿童，您这样做是可行的”。

对照中文“可行的”，特朗普用的是英语OK两个字母。这可能不是中国的原话，但起码这是保守派所理解的中国的态度。中国给主人这样的印象，维持主客的颜面，但显然并没有坚持中国长久以来主张主权完整的和平共处五原则。

毕竟，美国此举既不代表联合国，又未对叙利亚宣战，凭什么片面发动攻击？中国当然反对化武，但必须透过谈判解决，特朗普出其不意套住中国，让他在维护主权与反对化武两个不同原则间，与作客的分寸上，一时难以拿捏。

要知道，任何中国领导人能到美国访问，其重要性超过所有的所谓核心国家利益，所以顺利访问永远是当下最高任务，并非中国才如此。之前，胡锦涛就为了赴美进行国是访问顺利，取消不久前为报复美国对台军售所采取的制裁。

不曾出现在核心利益清单上的国是访问，比美台军售更重要，也就是国家的面子比核心利益重要。是的，中国外交文化重视关系，只要判断对方有诚意，为巩固双方战略关系，可临时搁置某些原则。

中国当然不例外，所以在吃甜点当下，特朗普的孙女又朗诵《三字经》，唱《茉莉花》，只能顺主人的毛摸，讲人家的话语，做好公共外交。加上中国本身就没主张任何放诸四海皆准的规则，而更重视关系，如何能在特朗普奇袭时翻脸辩论？

中国一向重视理论自信。设想一下，如果中国回答说，“我知道了”，或“这很重大的事，我们要找机会讨论”，或“谢谢你告诉我，请容我之后再答覆你”，这样可以不涉及实质，也没有同意对方，但是面子还是保留了。

可是，这样一来，特朗普就会觉得中国挺厉害的，是个对手，而不能像后来他说的那样，当个值得深入交往的朋友。

实际上，特朗普也知道面子重要。他在后来要与中国通热线电话之前，使劲称许跟中国的关系，强调两人合得来。他在谈话中一直给习面子，等于在通话前热身，免得中国回家后愈想愈不对劲跟他翻脸。

但中国已被锁在表过态的立场上，不能跟美国公然唱反调。于是，中国在联合国讨论叙利亚政府使用化武的决议时，投弃权票。中国没忤逆美国，也没同意美国，更没背叛俄罗斯。不过这让俄罗斯成为唯一的否决票，还是有些尷尬。

就算俄罗斯不能谅解，将来也还是能理解，最后中国不会站到美国同一边。中国不急于在这次表态，因为弃权对中俄关系危害有限，但对维系中美关系有利。这种不求立即一劳永逸解决的耐性，是中美外交文化的显著差异。

中国外交的耐性，让保守派以为套住了中国，但充其量只能算中国访美给特朗普的礼物，让他觉得中国值得交往。看起来中国吃亏，可是熟悉中国外交史与外交文化的话，马上就知道，吃亏是中国外交的重要哲学。

吃亏看似被动，但也有主动的一面，叫辩证，也叫循环。吃亏的积极意义之一，是将计就计，这是中国重要战略传统。一旦特朗普觉得中国值得亲近，也替中国与他的关系做了宣传，那他等于已经把自己的信用投资在中国身上。

就算本来在许多问题上，中国是特朗普的负债，但现在中国同时又变成他的资产，特朗普就被迫用更复杂的角度处理美中关系。此刻因中国被套牢在反化武的位置，但是也让美国对中国放心，美俄之间反而突然完全对立。

这立刻化解了特朗普上台之初，沸沸扬扬吵得甚嚣尘上的联俄制中氛围。可见，不急着解决问题，什么事情都让子弹多飞一下，就会产生辩证的发展；反之，目光过于短浅的设计，就算得逞，到最后可能还是徒劳。

代价是，中国珍惜已久的主权完整，等于被特朗普的59颗飞弹动摇了。这是保守派看到的缝隙，因为将来美中在台湾海峡竞逐时，中国仰赖的主权原则，其信用已动摇。起码，为扭转华府反华的气焰，主权似乎可以被动摇。

这就铺陈了保守派再度动员蔡英文，想给北京压力，让北京继续在其他问题上让步。这加深北京尽早解决台湾问题的诱因，进而将计就计，在朝核问题、汇率问题上配合，作为交换。一旦处理好台湾问题，其他问题重起炉灶不迟。

作者是台湾大学政治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