拨云见星

韩国历任总统多没有好下场，有些风水师傅认为青瓦台的风水不好，建筑物充满煞气；但其实这和韩国的政治文化有关。

在韩国，当总统已被证明是一种最高危的职业。从1948年独立至今近70年来，韩国共有11任总统，除了韩国民众心目中的传奇人物李明博（2008年到2013年）外，其他十个总统不是流放海外、遭暗杀、自杀，就是坐牢。唯一的女总统朴槿惠，刚在三个星期前，成为韩国历史上首位被弹劾的总统，两天前还被逮捕移送首尔看守所，等待极可能的牢狱之灾。

韩国宪法法院八名大法官3月10日对总统弹劾案作出判决，宣告国会总统弹劾案成立，朴槿惠即時被罢免，从总统成为一介平民。这场延续数个月的“闺蜜干政”丑闻，终以朴槿惠下台告终，下一届总统的选举可能在5月9日举行。

整个宣判过程约30分钟，通过韩国全国电视直播，支持和反对朴槿惠的阵营在宪法法院外各自表白，肢体冲突，击毁警车，甚至有人在示威过程中死亡。

韩国人再次看到总统难逃青瓦台的魔咒。其实即使是自身没事的李明博，也因为兄长李相得贪腐被控入狱，两名前助手因行贿被捕，而无法在离任时光明正大、毫无牵挂地抽身而去。

第五任总统全斗焕（1980年至1988年）的最后两年，韩国发生了最严重的反政府事件。1987年6月10日至29日发生的那场“六月民主运动”，上百万韩国民众在全国各地示威抗议，抗争实现总统直选制改宪。经过朝野两党八次会谈，才在1988年9月设立宪法法院。这个独立的司法机构在弹劾朴槿惠案中所做出的判决，对今后韩国政局产生了深远影响。

就在韩国人民涌到街上反全斗焕时，我正在修读政治学，“六月民主运动”给我们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政治课。在这之前的40年，韩国的政局可说充满戏剧性，包括朴槿惠的父亲朴正熙在1979年遭暗杀身亡，全斗焕发动军事政变上台，最后却在学生领导的民主运动压力下黯然下台。当时有一份报章打着这样的标题：这下“全”完了！至今还深深记在脑海中。

韩国人在参与反对独裁专制、追求民主改革中，找到自己的公民权利和政治权利，特别是大学生，集结上街抗议，示威游行是十分平常的事，几乎成为大学生活必经的洗礼。

有一个故事，告诉我们当时韩国大学生普遍的人生经历。在一个韩国家庭中，有一天，弟弟正要出门，跟哥哥说：哥，等下看到我，请手下留情。原来弟弟是汉城大学（今称首尔大学）的学生，正准备到街上去参加反政府示威；而哥哥是当警察的，刚好派到示威现场维持秩序。韩国警察对付街头示威者向来不手软，所以弟弟先向哥哥打个招呼：请手下留情。

韩国历任总统多没有好下场，有些风水师傅认为青瓦台的风水不好，建筑物充满煞气；但其实这和韩国的政治文化有关，选举舞弊、敲诈勒索、滥用职权、贪污和受贿都是致命伤。“闺蜜干政”事件的根源，也在于朴槿惠的个性。

朴槿惠被弹劾下台事件，展示了韩国成熟强大的民主社会，除了独立的司法，民众的不依不饶，还包括尽责的媒体。

“闺蜜门”事件被揭露和发酵过程，显示韩国媒体不畏政治势力，履行了监督总统的职责。韩国《中央日报》旗下JTBC电视台，在去年10月24日先爆出惊人新闻，记者在崔顺实办公室的电脑中发现了200多份文件，其中44份为朴槿惠的演讲稿，包括公开场合、大选拉票、甚至国务院内部发言的讲稿。

经对比日期发现，这些讲稿最早在朴槿惠发表演讲前四日已经出现，非常明显的，朴槿惠曾向崔顺实泄露演讲稿内容。堂堂一国总统，竟向外人询问个人意见和感受，还叫闺蜜帮忙修改部分演讲稿，对稿件的措辞提供咨询，经媒体广泛报道，最终激起韩国民众的愤怒反弹。

有关韩国民主化的原因及其进程 ，已有不少的分析。其中认为这与韩国人倔强、刚烈的独特性格，强烈的民族主义精神和爱国主义精神有关，加上韩国传统文化中存在一些民主的因子。但时势造就了韩国民主精神，前十任总统恶劣的国家治理方式，让韩国民众找到机会参政议政，从而发现必须能够命运自决。虽然暴力抗争始终无法销声匿迹，但却促使韩国政治生态慢慢走上良性循环。

韩国社会民主化的过程，最重要的是1980年5月18日爆发的光州民主化运动（“五一八事件”）。这是韩国民众反对专制、独裁统治的代表，而且以年轻学生为主。“光州事件”中，政府出动武装军队包括坦克上街野蛮镇压，最后是血流遍地收场，造成至少数百人的死亡。

“光州事件”是韩国民主进程的奠基石，民主运动也进入一个新的局面。韩国政府后来公开为“光州事件”平反，为死难者家属支付赔偿金，建立光州5·18烈士陵墓；受害者也对总统全斗焕和参与事件的主要军人展开法律诉讼行动。光州5·18烈士陵墓被称为韩国的民主圣地。

“光州事件”后，前面所提的1987年6月的大规模民主运动，百万韩国民众走上汉城街头要求修改宪法，此时军队已经无法再压制民主运动。在巨大压力下，韩国军政府被迫接受宪改方案，采用总统直接选举制，政府还政于民，独裁统治终结，韩国实现民主政治；不过随后的六任总统，除了李明博，其他五位还是没有好下场。

虽然朴槿惠被弹劾案，再次显示出韩国人捍卫民主体制的成功，但韩国的政治经济改革的步伐相当缓慢。朴槿惠下台后，留给韩国一堆棘手的问题和挑战。韩国的未来命运如何，还要看下一个进入青瓦台的人，会如何建设一个新韩国。

（作者是本报高级评论员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