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尼西亚选举委员会上个月底正式宣布选举成绩后,印尼候任总统普拉博沃筹组政府的工作全面展开。普拉博沃至今已争取到本属敌对阵营的两个政党加入他的执政联盟,这也为他锁定下届议会超过七成的支持。不过,普拉博沃并未因此完全掌控议会形势,关键变数在于手握议长任命权的斗争派民主党,在加入政府和下野之间将作何选择。
俗称“牛头党”的斗争派民主党今年初在议会选举中赢得16.7%的选票,虽然比上届选举来得低,但相信仍足以让它保住印度尼西亚人民代表会议龙头老大的宝座。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可以委任议长。
不过,斗争派民主党目前看似无意加入普拉博沃的执政联盟。换句话说,普拉博沃的政府尽管掌握多数议席,却仍面对议事程序得听命于反对党议长的局面。
根据印尼立法机构相关法令,议长应来自议席最多的政党。印尼选举委员会尚未正式公布各党在议会选举中拿下的议席数,这除了得看政党的得票率也取决于选票的分布,但多个学术机构的估算显示,斗争派民主党应能坐稳议会最大党之位。所以,下一任议长来自斗争派民主党的可能性很高。当然,前提是其他政党不去争夺。
印尼议会在2014年就曾发生过最大党丢失议长职的特殊情况。2014年,代表斗争派民主党参选的佐科虽然赢得总统选举,斗争派民主党也成为议会最大党,但由于跟盟党掌握的议席没能过半,形成朝小野大的局面。结果在野党一番操作后,通过决议修改了被简称为MD3的相关法令,给议长推选程序硬加了议员投票环节,最终靠着多数票推举戈尔卡党的塞特亚(Setya Novanto)出任议长。
虽然修订MD3法令的草案再次出现在印尼议会2024年的议程上,但学者一般相信,普拉博沃领导的执政联盟为了维持局势稳定,不会出手剥夺斗争派民主党仅剩的这份“安慰奖”。执政联盟里的几个主要政党也已公开表态无意争夺议长职。
可是,让斗争派民主党代表任议长可能对普拉博沃推行政策形成一定的阻碍。印尼国家研究创新署政治研究员瓦西斯多(Wasisto Raharjo Jati)向《联合早报》分析:“议长如果属于在野阵营,议事工作会很困难。议案和财政预算案需要更多时间才能通过。”
执政联盟虽掌握多数席 仍需斗争派民主党
普拉博沃因此预计会继续争取斗争派民主党加入执政联盟。印尼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研究员艾伯特(Edbert Gani)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普拉博沃的主要目标是维持政局稳定,因此效仿佐科组建大联盟。议会最大党如果不入阁,“可能会扰乱他寻求达至的稳定局面”。
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客座资深研究员雅努阿尔(Yanuar Nugroho)同样认为,普拉博沃拉拢多方筹组政府,意在巩固权力。他受访时说:“普拉博沃尽量避免在行政部门和议会里受到政治挑战,因为这可能影响他的政府运作。他的做法是建立尽可能庞大的联盟,这是他从佐科任期里所学。当然,这对权力制衡来说不是好的做法。”
今年2月的议会选举中,共有八个政党达到所需的最低得票率门槛,进入国会。目前,普拉博沃的执政联盟已有六个政党,包括刚于4月25日表态支持普拉博沃的国家民主党(NasDem)和民族复兴党(PKB)。这两党在总统选举中原本支持普拉博沃的对手、雅加达特区前首长阿尼斯,但在普拉博沃确定胜选后,他们即宣布转换阵营。
雅努阿尔以“较务实和投机”来形容国家民主党和民族复兴党,指他们不想沦为权力核心的旁观者。“在印尼政治里,道德和广义上的意识形态从不是实在的考量。国家民主党和民族复兴党就更不用说,众所周知它们的领导人(所任职务)存在很多利益冲突。”
艾伯特也分析道,印尼政治的本质离不开政党为获取国家资源而展开竞逐。下野并不是具吸引力的选择,因为这意味政党无法获得政治机器继续运转所需的资源。“一些政党,如国家民主党,完全没有当反对党的经历。民族复兴党近年则大力支持执政联盟,它的政治人物也受委担任政府要职,这很有可能提升它在地方上的影响力。”
相对的,斗争派民主党的经历则较为不同。佐科2014年上台前,斗争派民主党作为反对党表现不俗,即使不掌权也能牢牢保持群众基础。斗争派民主党本轮选举推举的总统候选人、中爪哇省前省长甘查尔落败后已表明不愿加入执政联盟,但这是否反映全党的立场还有待观察。
艾伯特说:“他们之前担任反对党确实做得不错,但近年他们因靠近政府决策核心而获益。作为议会最大党和佐科原本所属的政党,要抵住加入政府的诱惑不容易。”
如果斗争派民主党最终入阁,普拉博沃领导的执政联盟掌控的议席预计将扩大至九成,比佐科过去两年半领导的超级联盟还大。印尼国民使命党(National Mandate Party,PAN)在2021年宣布加入佐科政府后,执政联盟掌握的议席也只达八成。直到今年2月,民主党(Partai Demokrat)接受延揽入阁,佐科对议会的掌控才增至九成。
佐科与美加华蒂关系紧张 普拉博沃如何居中调停是关键
不过,能否邀得斗争派民主党入阁,很大程度取决于普拉博沃如何在党魁美加华蒂和佐科之间居中调停。
佐科当选总统后,与美加华蒂的关系越来越紧张。本次大选,佐科虽然没有公开表态,但行动上明显支持普拉博沃而不是自己政党推举的甘查尔,这让他和斗争派民主党的关系陷入低谷。斗争派民主党选后宣布,佐科和他的长子、普拉博沃的竞选搭档吉布兰已不再是党员。
政治观察员普遍认为,斗争派民主党入阁的先决条件,除了党的政治议程要获推进,普拉博沃也必须说服美加华蒂,自己的政权不会被佐科的影响力笼罩。
印尼媒体盛传普拉博沃的幕僚已着手安排他会见美加华蒂,而美加华蒂据说将在斗争派民主党5月底召开的大会上宣布是否加入执政联盟。
雅努阿尔推测,斗争派民主党最终会选择成为在野党,同时拿下议长职,以充分运用政治筹码。他说:“斗争派民主党作为反对党,能在议会为普拉博沃政府的发展政策制造阻碍,而这些预计都会成为政治交易的筹码。”
印尼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研究员聂齐(Nicky Fahrizal)指出,斗争派民主党如果选择下野,就必须掌握好在野阵营的互动,除了得与同样未入阁的在野政党公正繁荣党(PKS)协调政见,也得与公民社会一起监督政府,对政策提出批评。
不过聂齐认为,即便无法说服斗争派民主党加入执政联盟,普拉博沃也会至少争取斗争派民主党支持他任内的一些战略项目。
传普拉博沃为满足盟党 争取扩大内阁规模
普拉博沃据传正在争取国会支持修改法令扩大内阁规模,以顺利实现竞选承诺,同时满足执政联盟里各政党希望获配部长职位的要求。
根据印尼的国家部委法,内阁部门数的上限是34个。但近期有消息指,普拉博沃有意把上限调高至40个。
据《雅加达邮报》,普拉博沃领导的大印尼运动党执委哈比布罗曼日前解释,增加部门有助于印尼解决许多问题。“印尼是个大国,面临巨大的挑战和拥有宏大的目标。我们的政府需要很多人,这是合理的。”
印尼宪法和国家行政法讲师协会本月初也声援这样的想法,指印尼需要多达41个部长来确保行政管理灵活且具效率。
但除了行政所需,政治因素相信也是扩大内阁规模的一大动机。研究印尼宪法的聂齐告诉《联合早报》,扩大内阁规模的提议反映普拉博沃包容的政治战略,他的目标是让所有盟党都在政府里有代表。“普拉博沃的领导风格围绕的是建立起牢固的政党联盟,同时也与政治对手联系,吸引他们加入政府,或至少支持他的重要政策。”
执政联盟有六政党 考验普拉博沃领导能力
在国家民主党和民族复兴党加入后,普拉博沃的执政联盟已有六个政党,对普拉博沃的领导能力是一项考验。扩大内阁后,普拉博沃必须能有效驾驭各方。
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的雅努阿尔就认为,普拉博沃具备这样的能力。他说,在众人认知里,普拉博沃向来做事果断,相信能在各方的诉求之间找到平衡。“他不只是政治家,是功勋卓著的军事领袖,也当过成功的商人和官僚。”
在部长职位的分配上,雅努阿尔推测普拉博沃不会简单按各党得票率来分配,而是会更看重从竞选开跑时就一直支持他的政党。
印尼部分舆论并不支持扩大内阁,认为庞大的官僚体系只会无端加重财政负担。要扩大内阁也必须先获议会通过修法,估计无法那么快实现。雅努阿尔因此不排除普拉博沃会先通过设立新的机构和增设各部门的副部长职位,以达成扩增内阁职位的目标。
年轻议员占比跌 家族政治印迹深
尽管选民年轻化,但当选的印尼年轻议员占比却持续下跌,家族政治现象也挥之不去。学者指出,这是年轻选民在政治上“较肤浅”,以及政治世家掌握更多资源所致。
据印尼战略与国际研究中心的调查,印尼2009年大选中,40岁以下的当选议员占议会23.2%,但这一比率在接下来的三届大选一再下滑。今年2月的选举中,580名当选议员里,只有15%不到40岁。
本届选举,40岁以下的选民占过半,年轻议员却没有因此增加令人意外。聂齐就敦促印尼政党为它们的宣传方式和政治议程注入活力。
聂齐认为,年轻议员占比偏低,是缺乏年轻人从政所致。他说,在不考虑政治世家或足够资源的情况下,从政需要勇气、韧性和承受政治和社会压力的能力。“学生组织、公民社会团体和政党对干部的培养,也就成为政坛注入新血的重要工具。这样才能确保年轻人能通过选举进入国会和担任行政职务,或其他公职,让他们能推行创新政策。”
同一份调查还发现,当选议员中,138人(24%)同在任政治领袖或政务官有家属或亲戚关系,显示家族政治在印尼政坛的印迹依然很深。
学者:年轻选民不了解 家族政治对民主及印尼危害
印尼国家研究创新署政治研究员瓦西斯多(Wasisto Raharjo Jati)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这主要是因为政治世家的资源更雄厚,支持者网络也更广。另一个原因,是在任者往往有意从家族联系纽带中寻找接班人。
雅努阿尔也指出,选民整体较年轻,不一定意味选民在政治上更具批判思维。在他看来,印尼的年轻选民对于家族政治等课题并不关心,又或缺乏认知。
雅努阿尔说:“他们不完全明白家族政治对民主和印尼未来的危害。和其他发展中国家一样,他们关注的是经济增长、就业和以自我为中心的利益。”
“某种程度上,他们政治上是肤浅的……克服这个问题的唯一方法是教育。但在中期,这样的趋势预计还会持续,同样的问题还会不断困扰印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