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中国中产阶级崛起,越来越多中国人有能力出国留学和经商。其中,马来西亚的亲商政策、低消费水平和多元文化环境,吸引不少中国新移民。马国政府去年下调第二家园计划及各类签证的门槛,预计将吸引更多中国人移居当地。
现年42岁的黄斌来自中国天津,2002年来到吉隆坡在一家私立学院念国际商务课程。当时的中国人普遍对马来西亚认识不深,年轻的黄斌带着几分冒险精神来到马国,主要被学费低廉和英语教学环境所吸引。
黄斌后来逐渐爱上马国的风土人情及生活节奏,毕业后决定留在吉隆坡工作,并在这里组织家庭,几年前开始与马国合伙人经营榴梿出口到中国的生意。
黄斌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回忆,在2000年代初期,许多中国人为了糊口到马国当劳工,当中不乏滥用旅游签证或逾期居留的害群之马,留下不好的观感。
“很多本地人认为中国人都是骗子,中国女子往往被认为是从事不正当职业的‘小龙女’。”
此外,马国当时的私立大专不规范,中国留学生面对各种问题,例如报读的课程货不对办、申请签证被中介欺骗等。
黄斌决定与朋友成立马来西亚中国留学生联合会,协助同乡解决问题。他目前也是马中援助协会秘书长。
他说,马国华人商家对中国留学生都相当热心,“或许他们有感前人当年从中国来到南洋打拼不容易,很多人愿意出钱出力帮助我们”。
2008年北京奥运会之后,中国经济高速起飞,中国人的经济条件明显改善。黄斌认为,新一波移民潮在2017年至2019年达到高峰。
“中国人真正富了起来,越来越多人到马来西亚留学、投资及做生意,当地人对中国人的观感也改变了。”
如今,马国处处有中国人的身影,例如巴生谷地区吸引做生意和升学的中国人、槟城吸引想放慢脚步过半退休生活的中国人,就连山城怡保或古城马六甲也有中国人定居,各地还有不少嫁到马国的中国人。不过,马国官方不曾公开新移民的统计,学术界对新移民的研究也有限,因此中国新移民群体在马国的概况依然朦胧不清。
马来亚大学中国研究所所长饶兆斌博士受访时说,马国极少批准外国人成为公民或永久居民,所以长期居留马国的人都可被归类为新移民,包括留学生、第二家园签证持有者、劳工,以及逾期居留者。
饶兆斌2022年9月在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电子刊物ISEAS Perspective发表的报告估算,马国的中国籍人口至少有8万2000人,其中约35%是留学生,其次是第二家园签证持有者及眷属(18%),排第三的是专才及劳工(12%)。
这是饶兆斌综合各部门的数据后的保守估算,还不包括东马的第二家园签证持有者。
根据马国高等教育部去年7月公布的最新数据,中国留学生已从2021年的2万9000人,增至2022年的3万9000人;加上中国在冠病疫情后重新开放,估计目前马国的中国籍人口已超过10万。
中国新移民近年来有所增加,主要因为中国人具备经济能力,中国政府也鼓励企业往外发展。此外,中国与西方国家交恶,也促使许多中国人把走出去的目的地转向东南亚国家。
在东南亚国家当中,马国具备吸引新移民的优势。跟新加坡相比,马国的生活费较低;跟泰国相比,马国有未被同化的华人社会,治安也相对安全。中国人大量移居马来西亚,让人不期然想起100多年前新马华人先辈下南洋。不过,彼一时此一时,现在的中国新移民是在有选择、有能力的情况下移居马国,而非“卖猪仔”。
新移民流动性高未必落地生根
饶兆斌指出,这一波移民更具流动性,虽长期居留马国,但很少会落地生根,“因为他们有能力决定要留下或回国,未必要固定在一个地方生活”。
此外,在东南亚国家当中,只有新加坡的移民政策相对开放,让外国人有机会入籍。马国和其他东南亚国家极少向外国人发出公民权。
根据马国国民登记局早前公布的数据,过去五年里,只有45名中国新移民获得公民权。
中国移民自成一体 不易融入主流社会
与当年“卖猪仔”到南洋的华人先辈一样,中国新移民也不容易与非华人族群沟通,难以融入主流社会;加上也许抱着最终会离开的心态,所以欠缺动力融入主流社会。
来自中国山东的马大研究生张香花(29岁)坦言,自己和许多中国人在马国生活时,偶尔会面对沟通困难。“这里的主流语言还是马来语,我上课有时会听不懂讲师和同学的谈话。很多中国人也因语言能力有限,不敢跟马来人及印度人交流。”
张香花曾在2018年到马国工作八个月,因为喜欢马国而在两年前决定再次申请来马,目前是马大商学院研究生。
她说,近几年有越来越多中国人到马国留学,因为马国一些大专学府的国际排名高,毕业后回中国找工作更占优势。
“不过,我打算在马来西亚长期生活,因为中国太卷了。我喜欢这里的生活节奏,也感受到马来西亚社会的包容。”
在雪兰莪州双溪毛糯经营电器生意的沈宏桦(51岁)注意到,这几年周遭有越来越多中国人,多数是白领阶级和生意人。他不担心中国人与本地人竞争,反而认为中国人有财力,在马国投资及消费,可以刺激经济增长。
不过,他坦言:“中国人跟本地华人还是有差异。他们跟本地人很少交流,也有自己的圈子,但至今没有给本地人造成干扰。”
饶兆斌认为,新移民的社交圈子主要是中国人,他们也能与马国华人沟通,但较难融入主流社会,与其他种族的交流也不多。
早前有一些新移民因为不了解马国历史文化而引发争议。2021年,槟城一家湘菜馆不了解共产主义在马国是禁忌,在餐厅贴上中国政府前领导人毛泽东的肖像,两名中国籍厨师遭警方扣留协助调查。
吉隆坡有“中国城”“南京街”
中国新移民增加,吉隆坡出现了不同于传统茨厂街的“小中国”或“中国城”,例如吉隆坡双威伟乐广场(Sunway Velocity)。这个综合发展项目有商场及公寓,居民有不少是中国人,广场内的“南京街”有各种菜系的中餐馆。
主打东北菜的大唐味道八年前在吉隆坡大城堡(Sri Petaling)开业,去年在双威伟乐广场开设分店。老板李建朋(45岁)去年从中国吉林省移居吉隆坡亲自打点生意。
李建朋受访时说,决定到马国发展,是因为看到马国在冠病疫情后的复苏情况比中国好。“中国的发展太快了,各行业的竞争很大,须要沉淀一会儿。以餐饮业来说,马来西亚市场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李建朋的顾客主要是中国留学生,以及随中资企业到吉隆坡工作的中国人。“这几年,马来西亚华人也越来越能接受中国口味的食物,我们有约四成的顾客是本地华人。”
随着更多中国人到马国投资及做生意,马国近年也冒出许多新移民成立的地缘和业缘团体,例如山东商会、浙江商会、河北商会等,除了互相帮助和共享资源,也协助推进马中合作。
中国人移居课题被炒作 煽动种族情绪
种族及宗教课题过去一年频频成为马国政党角力的战场,有关中国人移居马国的课题也被炒作,引起马来人不安。
马国旅游、艺术及文化部去年底推出优化版的第二家园计划,下调申请者的年龄及财务能力要求,就遭致批评。
根据计划,官方将依申请者的条件,划分铂金、黄金及白银三个组别。门槛最低的白银组申请者每年必须在马国逗留的最短天数,从90天减至60天;定期存款要求则从100万令吉(约28万新元)减至50万令吉。所有组别的最低申请年龄也从35岁降至30岁。
官方宣布放宽申请条件后,据知反应热烈,许多代办签证的中介接到客户询问电话。由于申请条件更为合理,预计优化版第二家园计划能吸引更多不同的外国人申请。
不过,反对党批评放宽后的第二家园计划主要吸引中国人,并声称中国人一旦获得第二家园计划签证,就有资格获得马国永久居民的身份。他们形容这是国家最新的“危险信号”(red flag)。
这个课题在社交媒体上引起关注。反对党支持者批评政府让中国人成为永久居民,是在典当国家利益。一些马来民众也对这项计划感到担忧。
登嘉楼居民诺拉茜达(35岁,银行职员)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就说,如果大批富裕的中国人移居马国,将抬高房价及生活费。她也担心,这些中国移居者“不会说马来语,只能跟其他中国人及本地华人沟通,很难融入马来西亚社会”。
截至2018年的官方数据显示,第二家园计划的申请者以中国大陆人居多,占30.5%;排在第二和第三的是日本人及孟加拉人,分别占11.3%及9.8%。新加坡籍申请者占3.5%。
马国旅游、艺术及文化部长张庆信早前澄清,第二家园计划对任何符合条件的申请者一视同仁,而且只有铂金组别的申请者可根据移民局条例申请永久居留权。
饶兆斌认为,马来民众普遍上对中国人没有太大的敌意,但部分马来民族主义者往往炒作中国人的课题,煽动种族情绪。“如果这个情况不受控制,可能会加剧马来人的不安,甚至引起疑虑。”
新移民未与本地人形成激烈竞争
马国历届政府都维持对华友好政策,首相安华上任后更积极到中国招商引资,邀请清华大学设立分校。去年12月1日起,马中落实互免签证措施,马国政府也相应降低各种签证的门槛。
饶兆斌认为,随着马中加强在教育及经济领域的合作,未来几年新移民人数会大幅增加。不过,只要新移民未影响经济利益的分配,或剥夺马国人的机会,就可避免与本地人发生冲突。
“目前,中国人在马来西亚创造机遇大于剥夺本地人的机会,他们无论是来留学、投资或旅游,都能带动马国的消费。多数本地华人也将中国人移居的趋势视为机遇,不少人还和中国人结成生意伙伴。”
此外,大部分中国人是经济移民,对马国政治不感兴趣。由于他们很难成为公民,所以也无法形成政治势力。
不过,随着中国新移民持续增加,马国各领域还是必须有所准备,确保资源充足。
饶兆斌以教育领域为例说,中国留学生的人数过去五年暴增,但许多大学未充分准备,以致师资等资源吃紧。“在这之前,大学可能安排五个老师指导五个学生,现在是五个老师指导50个学生,这会影响教学素质。”
他认为,安华开拓马中关系固然能带来机遇,但政府有必要研究密切交流可能产生的问题。“这些问题不是意识形态,也不是政治,而是实实在在的,我们到底有没有能力容纳大量新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