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来西亚特稿

苏俊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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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来西亚首相依斯迈沙比里与反对党希望联盟主席安华9月13日签署“政治转型与稳定谅解备忘录”后，马国去年2月底“喜来登事件”以来长达19个月的动荡政局也暂时回稳。政府也逐步落实双方谈妥的改革议程。然而，由于朝野双方各有盘算，各自阵营内部对此也有不同意见。因此这份被视为“休战协议”的备忘录能持续多久备受关注。

马来西亚政府与反对党签署的“政治转型与稳定谅解备忘录”（以下简称“备忘录”），正式确定朝野在六个领域进行跨党派合作。这是马国独立以来，朝野首次签署合作协议。双方同意共同恢复政治稳定，应对冠病疫情和振兴国家经济。

双方同意这份备忘录在本届国会解散前都有效，政府则同意明年7月31日之前不会解散国会举行大选。换言之，双方同意备忘录的有效期是到明年7月31日。双方同意的六个合作领域包括推动和加强应对冠病疫情计划、行政转型、国会改革、提高司法机构的独立性、评估《1963年马来西亚协议》，以及启动督导委员会等。

安华等希盟领袖多次否认备忘录就是“信任与拨款协议”（Confidence and Supply Agreement，CSA）。安华9月14日告诉国会，这份备忘录并非“信任与拨款协议”，因为备忘录并未规定一旦出现对首相的信任动议表决，希盟就一定支持。

至于希盟为何不愿承认，希盟一名高层领袖以匿名方式在备忘录签署前一天告诉“当今大马”：“希盟内部有一些担忧……人们不断询问，这是否意味着我们成为政府的‘同谋’，要正当化政府做的一切事情。这就好像说希盟已遭收买，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信任与拨款协议”是英国西敏寺议会民主制度里，弱势政府与反对派及独立议员达成的非正式合作协议。根据协议，当国会表决信任动议、元首施政御词或预算案等可能导致政府倒台的议案时，反对党及独立议员将投支持票或弃权以支撑政府，政府则以双方谈妥的政策让步作为回报。

马国双威大学政治学者黄进发告诉《联合早报》，若根据上述定义，备忘录实际上就是马国首份联邦政府级别的“信任与拨款协议”。

黄进发说，根据备忘录，当国会表决2022年度财政预算案或各项拨款法案、以及“一旦无法通过就等于不信任政府的其他法案”时，希盟都将投支持票或弃权。

希盟不会因签署备忘录 而成为政府应声虫

不过，他指出，这并不代表希盟将无条件支持预算案等所有重要法案。因为备忘录也规定，政府提呈这些法案前，必须先与希盟协商并取得共识。他说，在表决其他不会导致政府垮台的法案时，希盟也能不受备忘录约束而投下反对票。这些都显示希盟不会因为签署备忘录而成为政府的应声虫。

前首相慕尤丁在8月13日，也就是他向元首辞职前三天的电视演说中，提出“七项改革”换取朝野和解。希盟当时对慕尤丁的建议嗤之以鼻并严词拒绝。

正好一个月后，依斯迈沙比里与希盟9月13日签署“政治转型与稳定谅解备忘录”并公开内容后，各方才发现备忘录列明的改革项目，其实与慕尤丁的“七项改革”大同小异。

安华签署备忘录隔天在国会答询时说，慕尤丁是在政府快倒台时才提出以改革换取和解的建议，并且在提出建议后并未与希盟展开正式谈判。“他快倒台时才提出这项建议。他已经失去多数议席支持才这么宣布，这不行的。”

安华说：“依斯迈沙比里的做法不同。他获得多数议员支持而出任首相，但至少在（宣誓就任）两三天后就致电反对党（寻求合作）。”

马国政治学者潘永强告诉《联合早报》，慕尤丁当时在失去国会多数议员支持后才提出和解建议，如果希盟当时接受，不但不符社会期望，也等同挽救濒临垮台的慕尤丁政府，在政治上也缺乏正当性。

他说：“依斯迈沙比里政府勉强获得国会过半优势，希盟接受建议，则可向元首证明本身是建设性的反对党，也期望在失去组阁机会后，力图挽回一些政治改革成果，令国家不至于空转。”

潘永强指出，依斯迈沙比里意识到自己同时面对土著团结党和巫统“官司缠身派”夹击，他需要希盟的支持来稳定政局。希盟同意签署备忘录，则是为了寻求在政府体制内有所突破，让希盟即使来届大选无法再次上台执政，也能保障一些国会改革。

希盟签署备忘录重点 包括寻求通过反跳槽法

他认为，希盟签署备忘录的重点包括在国会通过反跳槽法。“反对党过去对反跳槽法并不积极，但下届大选如果没有法规限制跳槽，希盟担心可能影响投票率与游子返乡投票热情，因为游子与外乡选民是希盟的重要票源。”

依斯迈沙比里政府目前在国会下议院获得114名议员支持，其中54人来自国盟与亲国盟政党，41人来自巫统，18人来自砂拉越政党联盟，以及一名沙巴立新党议员。巫统元老及话望生区国会议员东姑拉沙里保持巫统党籍但不支持依斯迈沙比里。

希盟则获得90名议员支持。这包括希盟四党89名议员（民主行动党42人、人民公正党35人、国家诚信党11人、沙巴民统党一人），以及支持希盟的独立议员马智礼。目前拒绝签署备忘录的四个反对党拥有15名国会议员，包括沙巴民兴党八人、祖国斗士党四人、砂拉越全民团结党两人、青年党一人。

国会下议院原有222个议席，但国盟与希盟各有一名议员去世后，两席悬空而剩下220席。根据联邦宪法，首相必须获得至少五成议员支持，即111人。换言之，依斯迈沙比里政府在国会只有三席优势。

黄进发认为，依斯迈沙比里政府在国会只有微弱优势，但签署备忘录后却能凭借希盟的支持而实现朝野共治安稳执政。他说，只要希盟保持中立，就算有原本支持政府的国会议员议员要“造反”，政府也不会倒台。

他说，反过来说，正因为政府倒台的概率不大，因此不会有议员在毫无胜算的情况下仍坚持“造反”。“目前的情况是，依斯迈沙比里必须同时得罪希盟和亲政府议员才会倒台。”

黄进发指出，这样微妙的局势正是改革的最佳时机。然而，政府一旦拥有绝对稳固的多数优势，往往也可能将改革抛诸脑后。因此备忘录列明的各项改革最后能落实多少，其实仍有待观察。

“跨党协议”恐牵制反对党监督与批评政府

“政治转型与稳定谅解备忘录”的签署获得国家元首苏丹阿都拉高度评价。国家王宫总管阿末法迪尔于9月15日发布声明表示，元首对政府和反对党签订这份备忘录并实现跨党派合作表示满意。他希望双方签订这份备忘录后，也能立即结束目前的政治动乱，让国会下议院议员一起为国为民齐心抗疫。

并非所有反对党支持签署备忘录

然而，并非所有马国反对党都支持这份备忘录。与希盟同属反对党阵营的沙巴民兴党、前首相马哈迪领导的祖国斗士党，以及前青年及体育部长赛沙迪领导的马国民主联合阵线（MUDA，俗称“青年党”），都表明不愿与政府签署备忘录。

2018年大选以来一直与希盟合作的民兴党主席沙菲益，9月15日在国会批评希盟签署备忘录等同于与偷窃民意者同流合污。他说，希盟与民兴党2018年大选胜出执政，但这个民意委托却遭人偷取。希盟如今竟然忘记旧事而与对方合作。他表示，政府与希盟签署备忘录前，并未邀请民兴党参与协商。

前首相马哈迪9月18日则告诉媒体，斗士党不会与政府签署相关备忘录，以保持斗士党作为民主体制中反对党的独立性。他认为，政府和反对党阵营签署的备忘录可能影响和限制反对党未来监督和批评政府的机制。他也说，政府与希盟签署备忘录前，并未邀请斗士党参与协商。

政府对此则持开放态度。通讯及多媒体部长安努亚慕沙9月14日表示，他相信政府与希盟签署相关备忘录后，也欢迎更多反对党与独立议员跟进签署。

他说，备忘录并不妨碍反对党继续扮演其角色，因为这并非新的政治联盟或联合政府，只是一种合作方法。“反对派和政府拥有共同点，并在国会获得（三分二）多数席位。”

马国国会下议院目前有220席，只要掌握超过147席就拥有修宪所需的三分之二优势。依斯迈沙比里政府原有的114席加上希盟的90席，双方席次已达204席。

安努亚慕沙的说法其实也从另一个角度展现政府对朝野和解的诚意，因为当局并未借备忘录而对反对党阵营内部挑拨离间或“拉一派打一派”，反而在掌握三分之二优势后，仍希望席次不多的反对党继续加入。

希盟与民兴党2018年大选胜出执政，但这个民意委托却遭人偷取。希盟如今竟然忘记旧事而与对方合作，此外，政府与希盟签署备忘录前，并未邀请民兴党参与协商。

——民兴党主席沙菲益

朝野学习共存展现专业竞争

依斯迈沙比里9月29日告诉国会，限制首相两届任期涉及修改联邦宪法，政府有必要进行全面和彻底研究后，才会向国会提呈修宪法案。但他保证，修宪限制首相任期等所有纳入备忘录的内容都将按计划进行。

其中一方认为对方违约 即可不再履行相关规定

希盟对此并无异议，这显示备忘录签署超过两周以来，双方都能依约而行。这份备忘录具有法律约束力，但也列明退出条款。因此其中一方一旦认为对方违约，即可宣布不再履行备忘录规定的事项。

潘永强说，这份政治备忘录只是朝野政党短期休战，因为希盟并未加入政府，也没有放弃反对党的立场。“（双方）下届大选仍将直接交锋。备忘录只是策略性停火。一旦依斯迈沙比里没有遵守诺言的诚意，双方随时可能宣布和解告终而重新开火。”

国阵在2008年之前几十年以都以国会三分二优势执政，希盟2018年大选胜出上台后也靠反对党议员跳槽投靠而最后只差九席就掌握国会三分二优势。但黄进发认为，来届及之后的大选将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到时的政治联盟很可能像目前一样只以微差优势上台。

他说，这份马国史无前例的备忘录因此显得格外重要。“它让所有主要政党有机会学习共存及专业的展开竞争。”他认为，如果备忘录顺利落实，马国民众在来届大选后将不必担心议员或政党跳槽而导致国家一直更换首相。“给和平一个机会，即使它（备忘录）并不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