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永强:‘一小时国会’破坏了马国的宪政惯例，也伤害马国的民主体制。 

苏俊翔

马来西亚特稿

马来西亚史无前例的“一小时国会”在5月18日召开。这次国会是政治谋算的产物，它既无法缓解朝野阵营的对立，也并未减少执政阵营的内部矛盾，还为马来西亚宪政体制开了极具争议的先例。

马来西亚今年2月变天之前，国会下议院议会原订开24天，即从3月9日开到4月16日。慕尤丁于3月1日宣誓就任首相后，4日就致函国会要求议会推迟到5月18日至6月23日。慕尤丁之后再以2019冠状病毒疾病疫情为由，要求国会只在5月18日召开一天议会，并且只讨论政府的四项议案。

5月13日，慕尤丁再要求18日的国会议程只有国家元首阿都拉宣读施政御词，不辩论政府法案。这引起反对党强烈不满，因为他们必须等到7月13日才能在国会挑战慕尤丁政府的合法性。

国家元首阿都拉在18日的国会开幕仪式上表示，由于冠病疫情肆虐，他认同国会议会只召开一天，而且只他发表施政御词一项议程。他也强调遴选慕尤丁出任首相的过程透明及公平。阿都拉结束致辞后，国会就休会了，整个过程55分钟。

潘永强：“一小时国会”破坏了宪政惯例

马来西亚政治学者潘永强认为，就宪政惯例而言，“一小时国会”破坏了宪政惯例，因为马国新任首相不透过选举而由国会认可是有前例的。

他说，前首相拉萨1976年去世后，继任首相的胡申翁就在国会提出信任动议。“这是胡申翁建立的先例，在国会没有重新选举下，新任首相应该取得国会支持，但慕尤丁没有遵从这个惯例。”

潘永强也是马来西亚南方大学助理教授。他告诉《联合早报》，一小时国会绝对是民主的倒退，因为即使过去巫统一党独大时，也不曾发生这样的事。

他说，慕尤丁应在国会复会后，在国会证明他是否获得过半议员支持，否则他将无法取得权力正当性。“但他不但没有按宪政常规去建立正当性，还千方百计阻扰不信任案，包括开除国会秘书长。这些举动都大大伤害马来西亚的民主。”

刘惟诚：马国民主早在2月底已开始倒退

拉曼大学中文媒体系讲师刘惟诚接受《联合早报》访问时说，早在今年2月底的“喜来登行动”开始，马国的民主就已经在倒退。这样的氛围让他认为“一小时国会”的出现是必然的。

他说，国民联盟（国盟）缺乏选举基础而上台执政，因此也自知“名不正而言不顺”，必然会在国会受到反对派阵营公开挑战。刘惟诚表示，国盟因此想方设法绕开议会，以争取更多时间收编反对派议员，慕尤丁也需要更多时间确保自家议员不会跳槽。

胡逸山：不违反联邦宪法或议会常规

新加坡国际事务学会（研究所）高级研究员胡逸山则认为，这次“一小时国会”并未违反联邦宪法或议会常规。

据联邦宪法，国会须在最近一次会议后的六个月内召开会议，否则国会须解散并举行大选。下议院在2019年12月5日休会，最迟须在今年6月5日前召开会议。就开会日期而言，一小时国会并未违反联邦宪法。议会常规则规定，召开国会时须至少有26名国会议员。国会下议院222名议员中，219人出席了一小时国会。

但联邦宪法与议会常规都没规定国会开会时必须辩论法案。换言之，一小时国会在法律层面并没有违宪或违规。

胡逸山也是马来西亚太平洋研究中心首席顾问。他受访时也指出，慕尤丁不只面对反对派的挑战，也面对要求政治报酬的巫统国会议员，加上国盟联合政府内部并非每名议员都忠心耿耿。“所以他还是很担心的。”

　　慕尤丁的担心并非毫无理由。94岁的前首相马哈迪周三（20日）接受路透社专访时就表明，慕尤丁将面对“很大麻烦”，因为反对派接下来不放过任何推翻慕尤丁的机会，也将把握每个机会证明慕尤丁并非合法首相。

马哈迪显然并非虚言恫吓。人民公正党通讯主任法米周五（22日）就公开质疑慕尤丁担任首相的合法性。

法米在面簿表示，慕尤丁3月1日上台至周五已经82天，却未在国会证明已获得过半议员支持。

他说，慕尤丁的做法与第三任首相胡申翁及第五任首相阿都拉的做法明显不同。胡申翁受委首相12天后，国会在1976年1月27日提呈并通过信任动议；阿都拉则在受委首相三天后（2003年11月3日）的国会上提呈并通过信任动议。

慕尤丁以拖待变

马来西亚国会下议院共有222名议员，执政者必须有过半议员或至少112名议员支持。按“一小时国会”的朝野排位和马国媒体计算，国盟阵营拥有114名议员，希盟与前首相马哈迪等反对派阵营则有108名议员。按此而言，国盟在国会下议院只拥有过半加两席的微弱优势。

潘永强认为：“这个形势不是静止不变的，只要希盟能提出不信任动议，一些游离和隐藏在国盟阵营者仍会倒戈，这也是慕尤丁不让信任投票放行的原因。他不只怕希盟的压力，也对国盟內部缺乏信心，因为巫统自信重新选举也有胜算。慕尤丁费尽党政资源，也只有两席优势，可见希盟未输，国盟未胜。”

潘永强说，慕尤丁想拖到7月的国会，以争取时间试图打开希盟缺囗，也寄望土著团结党党选能压下马哈迪派系。但他认为，拖到7月对慕尤丁未必全然有利，因为到时已没有理由只开会一小时，还有每项政府法案都必须通过的压力，因为重大法案被否决等同倒戈。“但要每个国盟议员留守国会，避免希盟投票部队突袭，显然是有难度的。”

慕尤丁迟早都须面对不信任动议

胡逸山也说，慕尤丁即使将国会朝野对决的时间延后，迟早也须面对不信任动议，因为除了马哈迪提出的不信任动议，政府也须通过财政预算案或其他法案。“一旦法案在国会无法通过，就意味着政府已失去大多数国会议员的支持，理论上必须下台。”

他指出，慕尤丁到时仍必须担心巫统国会议员的动向，巫统也有更多时间筹划拉下慕尤丁。“巫统当然希望保有政府和国会多数，但不要慕尤丁当首相。所以巫统也在玩着微妙的政治游戏。”

时间拖越长　对希盟越不利

刘惟诚则认为，时间拖得越长，对慕尤丁政府就越有利，因为他可动用所有资源争取反对派议员，尤其是土团党马哈迪派系的支持。他说，时间拖越长，对希盟越不利，因为公正党已经随着阿兹敏离去而分裂，民主行动党在“喜来登行动”后，内部也对是否与马哈迪继续合作出现严重分歧，这些都是希盟两大党领导层短期内无法解决的问题。

马国冠病疫情近来虽然有所缓解，但并未完全消除。然而，朝野政党已经迫不及待地动作频频，导致政坛暗流汹涌。刘惟诚认为，慕尤丁政府在这次国会后，已经展开大规模游说工程，其对象包括国盟和反对派的国会议员。但国会休会后，目前国会内朝野政党势力，短期内还不会对国盟政府的施政产生极大影响。

慕尤丁回归巫统?

前首相及土团党总主席马哈迪派系的六名土团党国会议员，在“一小时国会”当天坐在反对党的座位；土团党主席慕尤丁派系的国会议员，则是坐在执政党的座位。土团党当时因此成为“既是执政党，也是反对党”的奇特情况，反映了马哈迪与慕尤丁的明争暗斗已从土团党内部延伸至国会。

对于土团党的分裂，巫统当然是乐观其“裂”。

巫统在2018年大选虽然惨败而失去联邦政权，但它仍拿下54个国会议席，成为当时国会最大反对党。不过，在土团党当时的策动拉拢后，巫统爆发退党潮。退党者包括16名国会议员，其中14人过后加入土团党。土团党在2018年大选后只有12席，陆续吸纳巫统退党议员后增至26席。巫统领导层对此不但记忆犹新，并且咬牙切齿。

巫统深知自己在国盟政府中举足轻重的地位，也知道慕尤丁进退两难的局面，因此近来频频召唤慕尤丁“回巢”。例如巫统最高理事达祖丁在5月3日首先呼吁慕尤丁再加入巫统而成为“巫统的首相”。国阵总秘书安努亚慕沙于5月17日也呼吁慕尤丁及之前退党者回归巫统。这些都被视为巫统希望吸纳及收编土团党而再度上台的手法。

巫统招揽慕尤丁　希望化被动为主动

潘永强认为，巫统放话招揽慕尤丁回巢，首先是消解土团党，让土团党不再瓜分巫统势力，这是为来届大选提前部署。再来则是取回巫统对政府的主导权。因为慕尤丁一旦重回巫统，短期内可能继续当首相，但长期下来就会被巫统派系消融，土团党人慢慢的也不会在政府内占重要角色。

刘惟诚也认为巫统招揽慕尤丁是意图吞并土团党。他表示，慕尤丁目前有自己的土团党，也掌握着政府资源，因此政治筹码比巫统多，也因而拥有主动权。他说，巫统招揽慕尤丁，是希望能化被动为主动。

他认为，只要慕尤丁愿意回巢，阿末扎希将成为马来人大团结和重振巫统的最大功臣，这将大大提升阿末扎希在巫统的威望。他说，慕尤丁一旦重回巫统，首相职位就会落入巫统手中。慕尤丁可以继续当首相，但阿末扎希作为巫统主席，就能以此向慕尤丁发号施令，进而成为实质的掌权者。

胡逸山则认为，巫统召唤慕尤丁，其实是不希望慕尤丁继续担任首相。

他说，慕尤丁一旦回巢，最多只是担任巫统副主席而不可能是巫统主席，这“其实是暗示‘不要你当首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