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颖

印度一直是《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谈判进程中的搅局者。11月4日晚上，由于印度退出，使得参与RCEP谈判的另外15个国家能发表声明，宣布完成了谈判，准备2020年签署协议。这就是说，如果印度早点退出谈判，RCEP就早日完成了。但没有印度参与，RCEP被打了折扣，不能不说这是一个很大的缺陷。

不应该简单地归咎于印度政府的贸易保护主义，要探究印度阻碍RCEP谈判进程的原因。理论上谁都知道自由贸易推动经济增长，自由贸易已经成为现时代的政治正确，连那些实际上不愿意真正搞自由贸易的人也在高喊自由贸易；印度总理莫迪也是高喊自由贸易的政治家。但印度的现实不能不考虑开放大门所带来的利弊得失。

包括亚细安在内的东亚地区对印度的贸易和经济利益至关重要，印度自然对亚细安2012年倡议的RCEP不会熟视无睹，紧接着在2013年8月底召开的亚细安与六国经济部长会议上，印度部长与其他部长一起达成了《RCEP谈判指导原则和目标》。

但印度一直强烈主张要根据个别国家的需要和能力，采用有区别的规则和标准，例如，在货物贸易的市场准入领域，印度赞成逐步削减关税，并主张对敏感产品免除削减关税；在知识产权方面，印度主张除了世界贸易组织（WTO）“与贸易有关的知识产权协定”规定的标准外，不应采取任何提高WTO标准的做法。在投资领域，大多数参与RCEP谈判的国家，倾向于采用提高保护外国投资者的标准，但印度固守投资领域的老规则。

总之，印度不赞成RCEP朝高标准的自由化方向发展。实际上，RCEP的自由化程度不及“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或TPP的继承者“ 跨太平洋伙伴全面进展协定”（CPTPP）。问题是：有了TPP的高标准，促使RCEP参与者倾向与TPP趋同，RCEP参与者不少就是TPP或CPTPP的成员方。

印度对RCEP采取谨慎态度的原因，是印度从自由贸易协定的实践中得到了负面的结果，即印度与亚细安、日本和韩国实施自由贸易协定以来，印度的货物贸易逆差呈上升态势。印度政府认为，2016年至2019年，印度与这些国家的三个自由贸易协定，给印度带来的收入损失高达110亿美元。但印度真正担心的不是这些国家，而是中国。

中国是印度最大的贸易伙伴，也是印度贸易逆差最大的来源地。2003年至2018年，印度对中国的贸易逆差由40亿美元增加到近630亿美元。中国成为印度最大的进口来源国家，印度从中国进口占印度进口的比重，从2003年的6.4%上升到2018年的16%以上。印度把这一现象归咎为2000年以来印度单方面的关税减让。

由此解释为什么印度在RCEP谈判中死掐中国的原因，具体地说，印度坚持要在RCEP的市场准入中对中国作特殊对待，印度愿意10年内分阶段对中国74%的产品税号予以免税，而中国要求提高到85%；中国承诺对印度92%的产品税号予以免税。但印度政府不愿意对中国作妥协，坚持强硬立场，退出RCEP谈判。

印度政府退出RCEP得到印度社会的广泛支持，也就是说，几乎整个印度都因为中国而对RCEP说不。印度对RCEP说不，是害怕中国强大的制造业，而印度也有“印度制造”的雄心壮志。

2014年9月25日，印度总理莫迪启动了“印度制造”计划，其主要目标是通过鼓励跨国公司和国内公司在印度国内制造产品，使印度成为全球制造中心，目标是到2025年将印度制造业占国内生产总值的比重从16%提高到25%。2019年6月，印度汽车制造商协会（SIAM）发表白皮书指出，自由贸易协定正在损害“印度制造”。

该协会认为，与竞争国家签订的自由贸易协定不利于印度汽车业，违背了“印度制造”的本地增值和本地就业的意义。印度与重要伙伴签署的自由贸易协定制造了巨额的贸易逆差。对于汽车产业而言，印度与欧盟的自由贸易协定也是与“印度制造”计划背道而驰的。从这个报告传递的信息足以看到：RCEP促使印度面对的是世界最大的制造业国家——中国，印度真的没有了自信心。

2019年11月1日，印度10个“中央工会”（CTU）组织联手呼吁政府退出RCEP。在一份提交给政府的备忘录中，工会强调印度正面临经济放缓，失业率飙升的风险。“印度工会中心”（CITU）的希夫山卡（Shivshankar）说，2011年中国钢铁产品产能过剩，导致全球大宗商品价格下跌，使印度企业受到进口激增的影响，产能利用率下降。如果印度参与RCEP，大幅削减钢铁和其他行业的关税，意味着印度经济的自杀。

11月初在曼谷展开亚细安峰会的前几个星期，印度全国各地的工人、农民、渔民、妇女纷纷走上街头，举行各种抗议行动，反对RCEP。包括“印度农民运动”（Indian Farmers Movement）和“农民救济论坛”（Farmers Relief Forum）在内的印度五大农民组织都反对RCEP。它们在一份联合声明中说，如果印度参加RCEP，最终将因进口农产品的增加导致农民的危机。

显然，印度政府退出RCEP是印度民心所向，民选的政府自然会倾听人民的呼声。为此，印度以外的国家应该尊重印度的选择，贸易保护主义也有合理性的时候。印度人民知道选择走什么道路，印度领导人懂得选择的道路是给人民带来实际利益，不是追求某个抽象的原则。

印度是经济全球化时代很吃力的跟随者，印度不仅搅局了RCEP，而且搅局了WTO多哈议程。与印度这样的国家在“金砖国家”圈子里合作，“金砖国家”合作很难取得实质性进步，开放的美国要借助“印太战略”深化与印度的经贸关系，难上加难。

作者是上海师范大学商学院经济学教授

印度政府退出RCEP得到印度社会的广泛支持，也就是说，几乎整个印度都因为中国而对RCEP说不。印度对RCEP说不，是害怕中国强大的制造业，而印度也有“印度制造”的雄心壮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