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人的勤劳能干一向为人称道。最近阅读已故哈佛大学经济学和历史教授戴维·兰德斯(David Landes)的名著《国富国穷》,发现这名学者也对港人赞佩不已,并在书中分享了一件相关趣事。
故事发生在30多年前,兰德斯第一次到香港的某个晚上。他从酒店外出,路过一家开在楼梯底下的狭小摄影器材店,随便瞅了一眼,店主马上询问他需要什么。
兰德斯原本不想买什么,经他一问,想起可能需要一个特殊的镜头。店主失望地说店里没有,但随后热心地表示如果他过一会儿回来就会有货。兰德斯说自己要参加晚宴,最早也得午夜以后才能回来。店主回说没问题,会等他。
午夜后,兰德斯回到酒店房间,又困又累,心想店主应该不会继续等,何必再浪费时间白跑一趟?然而他一转念觉得不能说话不算话,于是再去那个小店,竟然发现店还开着,老板把镜头交给他。兰德斯慨叹:“倘若店主是美国人或欧洲人,谁会这么做?”
确实,香港这块没有任何天然资源的弹丸之地,正是凭着千千万万个像上述店主般勤奋的港人,才造就了今天的繁荣。只不过,若兰德斯还在世,若他再次来香港,恐怕会大失所望,最近几年,香港人尤其是年轻人正渐渐失去上一代拼搏进取的精神。
上个星期,香港知名商人施永青在报章撰文,引述投行的朋友披露同业近年已甚少聘用香港年轻人,除了因为他们在试用期间缺乏突出表现,另一个原因是年轻人知道在投行工作很辛苦,而且竞争激烈,所以不愿接受挑战,以至近年来应聘的本地新一代都少了。
施永青的朋友还说,他入行时很乐意加班,因为加班说明公司在用他,他会尽量做好工作以证明公司并没有用错自己。但近年来,一过下午4时30分,他都不敢指派工作给香港人做,因为曾被下属抱怨这么迟才指派任务,下属称不敢保证工作一定能在当天完成。另有一些人即使没有口出怨言,但也面露难色。
就我长期在香港生活的观察,施永青描述的情况的确是一个令人担忧的普遍现象,而且越来越明显。前一阵子,我和一些开公司的朋友聊天,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谈起了新一代香港年轻人素质下降的问题。朋友甲批评,近年港青敢于争取权益,但又缺乏责任心,很少年轻人能够准时上班,迟到的也甚少觉得不好意思。
从事媒体业的朋友乙则慨叹,港青的文字水平每况愈下,稿子不流畅不在话下,而且对薪酬待遇要求多多。至于能力较强的记者,往往做了两三年,就拿着信封走到老板面前说要辞职到海外工作度假(working holiday,即出国长期旅游并打临时工补贴旅游费用),或者在家做自由撰稿人。大家都慨叹这一代的香港年轻人给宠坏了。
香港青年的上进心大不如前,原因有很多,其中一个是当今的年轻一辈日渐重视“后物质主义”。近年不少调查都显示,除了个人成就、财富地位,香港年轻人越来越重视自我表达、自由自主等。
由此,很多港青开始追求“慢活”的生活方式。在他们眼中,人生好像一幅拼图,由工作、家庭、朋友及兴趣等不同的组件拼凑而成。人生的意义不应只限于一份工作,他们更在意的是一种张弛有度的生活哲学。
如果说上述原因是全球性趋势,香港年轻人“不思进取”的另一个原因就有点悲哀了。那就是很多人面对楼价高昂的大环境,觉得纵使努力也无用,变得迷茫、自我怀疑,结果是“无欲无求”,成为“佛系青年”。
其具体表现在于:部分青年要么选择一些没有前景但轻松的工作,要么每个月都去短途旅游,成为“月光族”,没有长远的人生目标。当社会批评这些年轻人不思进取的同时,往往忽略了他们內心的无奈。
平心而论,香港的年轻人并非人人都是游手好闲,大部分人只是有志难伸,于是唯有看淡一切,其遭遇委实令人同情。但在当前竞争激烈的全球化年代,以眼下香港年轻人的工作态度,恐怕很难让香港继续维持强大的竞争力。特区政府应该好好反思如何激发港青的斗志,令香港再次向前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