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教育局副局长蔡若莲儿子堕楼身亡,教育大学“民主墙”上出现幸灾乐祸的标语。教大校长张仁良形容此等行为“超越人性道德底线”,不少社会人士也纷纷加入声讨。教大学生会则表示有关内容带人身攻击和侮辱性,已清除标语,但学生却表明不希望校方藉机收窄言论自由。
把事件连上言论自由 既牵强也令人气愤
道理其实是不难明白的。政见不同,可以公开辩论,甚至互相对骂,但不作人身攻击、不拉扯当事人的家人至亲入政治漩涡,应该是基本守则和底线。一名人到中年的母亲丧子,白头人送黑头人,是人生最悲惨的事。选择在这个最痛的关节眼上再踏一脚,当事人真的是痛不欲生!有些评论硬要把此事连上言论自由,既牵强,也令人气愤。
最令我不解的,是在“民主墙”上贴出“恭喜”字句的人,动机到底是什麽?纯粹因为政治(你是建制我是泛民),还是与蔡若莲有私人恩怨?在对手遭逢家庭惨剧时借题发挥,宣扬不了自己的政治观点;如果真是私人恩怨,贴标语者跟蔡若莲又有什麽深仇大恨?从教大的“民主墙”风波,到最近的中大学生会前会长高声以粗口、以“支那”斥骂内地学生,我看到的,是本地政治对立中充满着各种仇恨:对政见不同的对手、对内地人( 即使不认识 )、对上一代(世代之争),不论有权无权,太多的仇恨对象,淹没了理智和理性,充斥的都是咒骂和偏激。
仇恨作为政治工具
按道理,政治应该要团结大多数、与人为善、争取支持。然而,近10年来由于社会严重分化、网络传播力惊人,以仇恨作为鼓动和争取支持,成效往往胜过正面倡议、对难题提出解决方案。美国大选特朗普以种族仇视唤起美国人对移民政策的强烈反感,帮助他胜出了大选。毋庸讳言,香港新兴的本土派、港独派的文宣和论述,也是以“仇视大陆”作为号召,得到一批年轻人的支持。
台湾师范大学曾经追踪岛上四大报(《中国时报》、《联合报》、《自由时报》、《苹果日报》)去年上半年的报道,分析其仇恨言论的数量和比例,得出了3个结论:第一是政治相关的仇恨比例非常高;第二是政治以外的仇恨言论与当地的热门议题有关;第三是媒体的报道方式引发仇恨言论。香港没有做过相类的研究,但看来台湾方面的现象和香港庶几近矣。以仇恨作为政治工具,能够刺激群众的情绪,把对手彻底妖魔化。在这个过程中毋须讲大道理,甚至不需要证据,只要让仇恨冲昏头脑,就能凝聚成一股力量,在政治上取得优势。国际特赦组织早前发表了一篇短文〈仇恨政治当道,我们还能独善其身吗?〉,有如下一段:“‘仇恨政治’似乎愈来愈有市场,人们容让,甚至支持将侵害‘他者’人权的行为合理化。”现实确是如此!
大家期望的不是学生们强辩
事发之后,教大学生会的负责人在记者会上说为何只谴责贴标语者,却不去谴责罗范椒芬和吴克俭……如此辩解,扯得太远了吧?13家大专院校的学生会在周日晚发表联合声明,说“年青人对教育局及蔡若莲的不满无处发泄,最终诉于不当的情绪宣泄,实在是情有可原”。相信各院校的学生会负责人搞错了。在大部分正常人眼中,当别人承受丧子之痛时说“恭喜”,这不是“情绪宣泄”,而是有乖常理、没有同理心,把政见分歧凌驾人性情理之上。大家期望的不是学生们强辩,而是当事人承认错误、真诚道歉,这要求不算过分吧!
仇恨政治的特点,是你不需要认识被仇恨的对象,只要找到目标,就可以用尽一切方法攻击、报复;“有仇”当然“必报”,然而报仇的对象,跟攻击者可能是完全没有关系的。经济学家也对仇恨做过分析:哈佛大学经济系教授Edward Glaeser在2005年发表了一篇题为〈仇恨的政治经济学〉文章("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Hatred",刊The Quarterly Journal of Economics),以供应和需求去分析仇恨。他用3个例子作说明:美国的种族主义、纳粹德国反犹太人和伊斯兰世界仇美。据教授分析,仇恨非先天基因决定,而是随时间和社会环境而变,换言之是后天因素主导。在“供应”方面,政客为了政治目的制造煽动仇恨的言论,令其得以取得更大权力。至于仇恨的需求方、对真相兴趣不大的群众,会因仇恨言论而巩固自我认同、强化我群利益。现在看来,这套分析架构套在教大的风波中相当恰切,反建制群体中的大学生(尤其是学生会)因这次事件变得更加“团结”(强化本群体利益),更“理直气壮”地排挤“非我族类”(包括政府官员、大学管理人员、批评学生的建制派)。
如果在教大贴标语的人不是和蔡若莲“有仇”,而是藉制造仇恨操弄政治,他/她的手法也相当高明,因为攻击蔡若莲之后,教大校方和政府高层高调谴责,贴标语者随即“再辟战场”,把矛头转向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刘晓波和他妻子刘霞。这一招很明显,是想“测试”校方和政府官员会否一视同仁,也“扞卫”刘晓波而谴责搞事者,间接是逼校方表态。结果是教大校方同样谴责,并说会把两宗个案合并处理。其实对教大校方而言,为刘晓波“出头”谴责贴标语者政治风险极低,即使高调“维护”这名内地异见人士也不会有什麽政治后果(刘晓波已经逝世)。如此作为,反映贴标语者想利用大学“民主墙”制造政治效果的目的十分明显。
仇恨在港蔓延 令人忧心
据哈佛教授Glaeser所言,带着仇恨意识的公共论述,不能给社会带来希望和快乐;友善和信任的环境才有利创新和繁荣(参考叶家兴〈仇恨的供给与需求〉,《天下杂志》2015年12月10日)。充满仇恨和散播仇恨的社会并不正常,这趋势似乎正在香港蔓延,这才是教大“民主墙”风波最令人忧心的地方。
文:陈景祥,资深传媒人
来源:香港明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