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国家要像个国家的样子”(2)

时间:2020-02-04 10:34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中国聚焦

危机下的非理性行为

为什么会造成社会的非理性,非理性的思维和非理性的行为?难道中国人就没有智慧和理性了吗?当然不是。拥有14亿人的泱泱大国并不缺智慧和理性。理性去了哪里?或者说,理性是如何消失的?

首先,各阶层迷惑于自己的社会角色。在任何社会,任何一个人既有自己特有的角色,但同时每一个人也是这个社会的一部分,对这个社会担负着责任。但是,这些年来,钱理群教授提到的“精致的利已主义”普遍存在于各个阶层,包括官员、商人、学者等等。他们往往忘记了自己的社会角色,只有自己的利益观,没有大局和社会利益观。

如此,即使遇到了类似新型冠状病毒那样的疫情,他们也总能找到从中追求私利的机会。对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来说,危机就是“机会”。只要对自己有利,社会于我无关。官员瞒报信息、学者写文章、商人乘机发财,所有这些行为在这些人眼中再合理不过了。

其次,很多政策因素也促成和强化了他们的行为。在多年反腐败的高压下,人们变得精致起来,聪明起来,一些干部的行为“收敛”起来了,天天唱赞歌,喊忠诚,好像在守护着这个体制。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做给上级领导看的。

这些年,不少像黄冈市那位“一问三不知”的干部被提拔,甚至进入了领导岗位。另一方面,那些真正实干的干部因为经常得罪他人、影响他人的利益,而被一个个告下去了。如果不发生危机,一切好像完美无缺,但一旦发生危机,就丑态百出,不仅害了自己,也害了这个社会。

更为重要的是,精英层已经失去了进步的观念。共产党是革命党,是近代以来进步观念的载体。但很多年里,很多人已经失去了初心,没有了“野蛮”和“文明”、“落后”与“进步”的区别。没有了进步观念,也就没有了是非观,不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这种行为在这次疫情当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例如,一些农村居民使用各种“土”办法来阻止人员的流动,贴出了具有浓厚政治意味的口号,这可能是不得已而为之,但官方的主流媒体则拍手称好,并把此说成是执政党的“群众路线”。毛泽东曾经告诫党的干部要走“群众路线”,既不要当人民的大老爷,也不要当人民的尾巴。无疑,官媒认同的是彻头彻尾的“尾巴主义”。如果抱着这样的群众路线观,进步会是毫无希望。

一个严峻的局面是,这些年在中国体制内外盛行的“高级黑”和“低级红”,一直扮演着科学、理性和进步的“绞杀机”。“高级黑”就是那些等着国家出问题、看好戏的那些人,而“低级红”则是那些平时粉饰太平、遇到危机则如义和团那样“打打杀杀”的群体。今天,社会上的智慧和理性大多都要不被“高级黑”所控,要不被低级红所荡涤。一旦“高级黑”和“低级红”走到一起,它们所到之处,智慧和理性就“寸草不留”,荡然无存。

看看今天的媒体就知道了“高级黑”和“低级红”的厉害了。人们能够在媒体上(无论是官媒还是自媒体)读到什么呢?到处蔓延着情绪、庸俗和愚昧,而不见科学、理性和进步。如果把媒体的内容结构和人们的社会行为结构之间做一学理分析,不难发现两者之间的高度契合。尽管高层早就预警了“高级黑”和“低级红”的危害,但这些群体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在危机时刻,人们总是期望超人的出现,英雄的出现。这种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但如果把希望寄托在超人和英雄,而社会表现出集体无知和集体无能,那么会是这个社会的最大悲剧。中国是一个超大社会,没有任何一个超人或者英雄能够救得了整个社会。

社会的拯救需要社会中的每一个人负起社会责任来。当每一个人对社会有担当的时候,这个社会就是一个生命共同体。至少,如果人们不再做“高级黑”,不再做“低级红”,社会就可以减少内耗,增进团结,最大的困难也是可以克服的。

人非圣贤,但(如果改用一下梁启超的话来说)“人要像个人的样子”。这个“样子”的人是现代人,抱有科学、理性和进步观。到了21世纪的信息社会,稍作努力,做一个现代人并不难。这样一个现代人无疑是梁启超所说“国家要像个国家的样子”的社会基础。

(作者是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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