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特稿：韩国“三抛族”享乐不生育

国际特稿

姜贵瑛

首尔特派员

根据联合国人口基金会发布的《2021年世界人口情况报告》，韩国总生育率为1.1，连续两年排名倒数第一。韩国民调显示，年轻人回避生育孩子主要是因为这四年来，首尔房价暴涨了82%，让怀抱拥屋梦的人心慌。再加上疫情引发的经济低迷，就业市场更加艰难，年轻人看不到未来，选择了迟婚、不婚。这些“MZ世代”占了人口的三分之一，有许多人选择成为“三抛族”。韩国舆论担心，未来这种观念和低生育一旦持续下去，韩国或将成为“全球首个消失的国家”。

韩国的“MZ世代”（指1980到2000年代初期，出生的千禧（Millennials）和Z世代）约有1700万人，占韩国总人口的34%。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选择成为“三抛族”，即抛弃恋爱、抛弃结婚、抛弃生子。

在信息技术迅速发展世代出生的他们把及时行乐奉为信条，喜欢在社交网站“炫富”，已成奢侈品的消费主力。专家指出，“MZ世代”选择当“三抛族”的原因，主要是韩国房价过高，他门对生活感到茫然，反映出“买不起房就享受当下”的价值观。

尽管韩国总统文在寅上任四年以来共颁布了25项房地产调控政策，但首尔一个实用面积82.5平方米的公寓价格从6亿6000万韩元（约78万新元）上升到11亿9000万韩元（约141万新元），暴涨82%。

不花工资36年才能实现拥屋梦

而劳动者的平均年薪却只增加300万韩元（3556新元）。如果工资一分钱也不花，只用于购买公寓，也须要36年才能实现拥屋梦。

不久前考上警察公务员的金明浩（30岁）因为总部的调动，明年要从首尔搬到郊区京畿道。

他受访时透露，结束了几年的考生生活，心中的喜悦却是暂时的，因为得开始为住宿费烦恼。靠警察微薄的工资存一点钱的话，比起付月租费，找“传贳房”（房客在入住前缴交一笔高额押金，租赁契约期间就无须每个月缴房租，只须缴交管理费和水电费，契约结束时若检查过关，则全数退回）才能省钱。金明浩说，他目前最关注的就是询问银行贷款的事，暂时也不能考虑结婚了。

年龄相仿的梁姓男子（31岁）退伍后，还没有找到正规的工作。他一直想成为空服员，努力学习英语，但冠病疫情无情打断了他的发展。30岁以后，他也不好意思再跟父母拿零用钱，于是他目前一边打工，一边投资股票。

他语带苦涩说：“不知道疫情何时能结束，所以更加迷茫。总觉得所有事情都无法预料，谁知道疫情拖这么久，航空公司都裁退空服员了，我是不是应该放弃当空服员？”

五六年前，韩国社会首次出现“三抛世代”的名词，指的是因生活压力大，感觉未来前景暗淡的年轻一代选择“放弃恋爱、结婚和生育”。最近在三抛世代的基础上，还诞生了五抛（抛弃恋爱，结婚，生子，人际关系，房子），七抛（五抛之外还抛弃梦想，希望）以及“N抛世代”等新词，韩国年轻人对未来的无奈可见一斑。

待业生赵成俊（28岁）受访说，虽然还没有确定今后在哪家公司工作，但他不抱有任何期待。“以前认为努力工作赚钱就能买房，但现在觉得即使工作20到30年也买不起。偶尔我会想，如果父母是富翁该多好！”

年轻股民激增　寄托虚拟货币与奢侈品

随着韩国年轻人购房困难，加上就业市场遇冷等原因，一些年轻人把赚钱的希望寄托在投资股票、虚拟货币甚至奢侈品上。还有部分韩国青年把奢侈品视为身份和地位的象征。

韩国金融界有关人士称，几年前，股市的人群多为收入相对较高的40岁以上者，但冠病疫情引发的经济低迷，让更多“MZ世代”关注投资，大举进入股票市场。

数据显示，去年持股增幅最多的为20岁至29岁（121%），随后是30岁至39岁（92.6%）。去年进入股票市场的300万股民中，53.5%为40岁以下的年轻人。

同时，今年第一季度，韩国虚拟货币市场中新加入的投资者共计237万3735人，其中“MZ世代”占了66.8%。

大学生徐允秀（24岁）受访时透露，他决定投资虚拟货币是因为“如果不这样就没有希望了。”

他说：“比我大四岁的哥哥找工作的过程屡战屡败，至今还在待业。看了哥哥的情况，我也放弃了进入大企业上班的梦想。再说，即使找到工作，也须30年不吃不喝才能买得起首尔的一套房，我认为与其这样，还不如专心投资虚拟货币赚点钱。”

韩国皮包公司的营销员张裕钧（37岁）今年初开始投资虚拟货币，看到好友靠虚拟货币赚了大钱，计划搬去济洲岛，他自己也开始投资。

他说：“坦白说，靠每月领的280万韩元（约3300新元）工资，改变不了自己灰暗的未来。这几年，韩国进口名牌热卖，导致国内品牌的营业越来越难做。公司高层给我的压力也太大，正打算辞职休息几个月，用储蓄投资虚拟货币。总觉得虚拟货币是能改变人生的一个好机会。”

家庭信贷余额创18年来新高

首尔大学心理学系教授郭锦珠则表示：“韩国年轻人四面楚歌。就业难、结婚难、存钱购房也难。如果父母没钱，起跑线就不一样，所以觉得很难追上。年轻人疯狂地投资股票和虚拟货币反映出他们心里的紧迫感。”

然而，让人担心的是二三十岁年轻人的投资金大部分来自贷款。

据韩国央行近期发布的统计数据，截至今年3月底，韩国家庭债务为1765万亿韩元（约2.924万亿新元），环比增加了37.6万亿韩元（约445亿新元），这一数字创下了自2003年以来有相关统计的最高水平。

20多岁人群的家庭贷款比率为147.8%，比一年前增加23.8个百分点。30多岁（262.2%）人群的家庭贷款比率在一年内增加了23.9个百分点，超过了退休后收入大幅减少的60岁以上人群（248.4%），居所有年龄段首位。

分析指出，由于文在寅政府的房地产政策失败，房价暴涨，租房贷款需求因此剧增，其影响非常大。加上把债务也汇集到一起进行股票投资的“一掷千金主义”盛行，也起到了一定作用。

如果资产市场价格暴跌，今后应该成为经济主轴的青年世代可能会首先崩溃，此外韩国央行已暗示要加息，贷款者的这一层担忧正在增大。

年轻人成名牌货消费主力

上周末上午10时许，百货商店还未开门营业，记者在首尔江南新世界百货商场看到名牌货的专柜前有许多年轻人在排队。人龙中有些人坐在折叠钓鱼椅上，也有人出动凉席，可见已经做好要长久等待的准备。

原来这家名牌货专柜每天上午10时至10时25分，会先让顾客领个号拿着去排队进场。

一名排队的年轻消费者告诉记者，为了买到想要的包包，她凌晨5时左右就来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这样排队，因为商店不是每天进货，店员也不会通知她有没有货，她只好每次都来排队。

金姓上班族（38岁）最近购买了新款香奈儿名牌包。她在首尔的专科大学毕业后，一直在贸易公司当秘书。她认为，靠每月300多万韩元（约3550新元）的工资，很难购买首尔的小房子，无法从父母身边独立，于是决定享受自由的单身生活。

她说：“前几年我很想结婚，每个周末都去父母安排的相亲会，但找不到喜欢的人，时间久了结婚念头渐渐淡去。周末就跟朋友去旅游，买名牌包，去吃好吃的，觉得这样的单身生活也挺好的。”

金姓女子被视为所谓的“三抛世代”，也可以说是“YOLO族”（You Only Live Once）的一员。他们不会为了购房拼命存钱，而是追求眼前的喜悦，喜欢购买名牌货、新手机、去旅游。他们认为，比起为不确定的未来做准备，享受现在更为重要。

在乐天百货和新世界百货去年的奢侈品销售中，韩国“MZ世代”消费者所占比率达到五成，足以显示“MZ世代”已成了奢侈品消费的主力。

据市场调查公司欧睿信息发布的数据，去年韩国的名牌商品销售额达到125亿美元（约165亿新元），排在全球第七位。

韩国名牌商品需求大增

值得一提的是，受到冠病疫情影响，去年的全球名牌商品销售额减少近20%，但韩国人对名牌货的需求却大幅增加。香奈儿、爱马仕、路易威登三家奢侈品牌去年销售额同比两位数增长。其中，路易威登的销售额比前一年增加了33.4%，突破1万亿韩元（约11亿8552万新元）。

在首尔江南狎鸥亭洞经营名牌手表店的张明章受访时透露，他在这行50多年，但看到名牌手表如此繁荣还是第一次。最近前来购买劳力士等名牌手表的二三十岁年轻人比来修理手表的人更多。

《韩国经济》指出，最近韩国奢侈品消费市场迅速增长的原因之一是转售价格较高。由于奢侈品牌不断涨价，年轻人认为购买名牌后，随时可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对他们而言，购买名牌包也算是理财手段，于是甚至出现“香奈儿理财”的说法。

淑明女子大学经营系教授徐镛求认为，“MZ世代”的奢侈品消费背后有他们的“张扬文化”。

他指出，年轻人在社交网站上传各种名牌货的照片是一种享受张扬文化的乐趣。比起周围朋友说“羡慕你”，在社交网站上得到更多人的“点赞”，让他们感到更开心。

未来不明确　干脆花钱享受当下

首尔大学心理学系教授郭锦珠指出：“韩国具有很强的用外貌和物质比较和判断人的倾向。例如，法国人用会否演奏乐器、会说几种外语、烹饪能力等为标准来定义中产阶级。但韩国人是以年薪、公寓、存款等标准来定义中产阶级，可看出韩国人多么重视物质。”

忠北大学消费者学系教授刘贤廷也说：“房价暴涨，年轻人越来越对购房感到很受挫，于是他们不想再为不明确的未来存钱，干脆花钱享受现在，从而感到快乐。”

延世大学心理学系教授李东龟指出，现在年轻人放弃谈恋爱、结婚、生育主要和经济问题有关。去年开始肆虐的冠病疫情，让原本十分困难的就业市场更加艰难。以前进公司几年拼命工作就能买一套房子，但现在尤其在首尔地区，完全不可能。

他用“拿铁咖啡”来比喻韩国年轻一代的特点。过去银行利息高，韩国人常说“每天少喝一杯拿铁咖啡，用咖啡的钱存入银行，按9%年复利来计算，过30年可以领数亿韩元。”但现在年轻一代从来未看过“利滚利”，他们认为，少喝拿铁咖啡存钱，还不如喝杯拿铁咖啡享乐。

韩国行政安全部的统计显示，去年韩国单人家庭数量占比39.24%，达到906万3362户，比2010年（15.8%）增加超过一倍。

“单人家庭”模式已成为主流，20岁至30岁中超过一半的人也认为，即使以后结婚也不愿意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