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印度自身产业竞争能力等因素，限制了其主动全面参与RCEP的能力，那么印度对中国的矛盾心理、对美国参与印太价值链的期望等因素，则进一步制约了印度参与多边区域发展协定RCEP的意愿。

杜志远

11月15日，亚细安10国和中国、日本、韩国、澳大利亚、新西兰签署《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全球规模最大的自由贸易协定正式达成。

美中不足的是，印度去年底退出RCEP谈判。印度放弃加入RCEP，背后凸显其“莫迪困境”——既希望借助亚洲区域经济一体化，实现其从全球价值链“链边”向“链心”转移，实现其大国理想；又担心由于自身产业竞争力较弱，以及中国对RCEP的主导等阻碍其计划。

过去，印度一直专注发展内向型经济，经济增长和国家发展主要依靠国内消费驱动，导致印度长期处于全球价值链边缘。20世纪90年代，印度决定实施经济自由化，逐渐融进亚洲和世界。

纳拉辛哈·劳巫（Narasimha Rao）政府制定了“东望政策”（Look East Policy）；莫迪政府将其升级为“东进政策”（Act East Policy），试图通过加强与亚细安国家的深度经济联系，加速实现经济融合和区域一体化。

印度在融入区域／全球价值链过程中，逐步实现从全球价值链“链边”逐渐向“链心”的转移，国家贫困减少，就业大幅增加。印度在全球增值贸易中所占的外国增加值份额，从2005年的53%稳步增长到2014年的61%。

但是，面对自由度更高、参与度更深的多边区域发展协定RCEP，印度自身存在的客观因素则制约了其全面参与的能力。

第一、印度加入RCEP的关键问题没有解决或达成。这些关键问题主要包括关税基准年、自动触发机制和原产地规则等。在关税基准年方面，自2014年以来印度提高了多种商品关税，所以更倾向于将2019年作为基准税率，以便征收更高的关税。

自动触发机制方面，印度提出自动触发机制，保护本国工业免受RCEP协议下调关税后进口激增的影响。原产地规则方面，印度希望对原产地规则采取严格的规定。印度担心某些协议成员国在商品市场准入方面给予更大的让步，而其他国家的物品可能以降低关税的方法进入印度。

第二、印度的全球价值链整合（以印度出口的外国增加值和印度中间产品出口的国内增加值衡量）能力仍然很薄弱。由于印度市场规模庞大，过去印度一直实施并主导具有内向型的工业政策，而没有考虑成为更大价值链的一部分。

全球价值链整合需要高效的基础设施和能力，要求在制造、营销和物流方面具备竞争力。目前，印度积极建设并完善国家基础设施，与缅甸、泰国建设印缅泰三边公路，并计划扩展到柬埔寨、老挝和越南，努力促进与亚细安的自由贸易和商业发展。但是，后续配套、协调、整合等措施没有跟上。

工业制造或面对激烈竞争

第三、破坏莫迪政府的“印度制造”和“自力更生”政策。莫迪上台后实施全面改革，并提出“印度制造”倡议，打造全国工业走廊（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加快发展制造业和改善外商投资环境），放开工业许可证等，试图增加印度的产业竞争能力。

然而，印度的工业产品暂时还是无法与来自中国、日本、韩国等国的商品竞争。如果加入RCEP，印度的企业并不具有足够的竞争力面对进口狂潮。小米、三星、VIVO等手机在印度的崛起，已经引起莫迪政府的警觉。如果印度加入RCEP，就意味着更多进口依赖而非自力更生。

第四、加入RCEP受到反对党、民间团体、贸易专家以及多个行业的质疑和反对。国大党主席索尼娅·甘地表示，印度加入RCEP的任何决定都会给农民、店主、中小企业带来“巨大的困难”。农业是印度最敏感的领域，因为它雇用了印度50%以上的劳动力，农民多以此谋生。农民、农业学家、乳制品生产商都担心，加入RCEP将使他们面临来自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大规模农业综合企业的竞争。

在他们看来，印度加入RCEP无异于玩火。届时，莫迪就变成了一个恶人。在莫迪的领导下，印度人民党艰难地巩固了其相对于国大党的稳定地位，绝不会允许加入RCEP一事而前功尽弃。

如果说印度自身产业竞争能力等因素，限制了其主动全面参与RCEP的能力，印度对中国的矛盾心理、对美国参与印太价值链的期望等因素，则进一步制约了印度参与多边区域发展协定RCEP的意愿。

第一、中印关系的不佳，使得印度对有中国参与的区域经济计划抱有战略疑虑。印度认为，虽然印度作为大国加入RCEP，将有利于平衡中国发挥影响力，但是加入RCEP需要强大的产业支撑和资源整合能力，而非简单的政治夙愿表达。

印度甚至认为，RCEP将强化中国作为亚细安、日本和韩国的经济伙伴地位，使中国处于更有利位置来塑造本地区的贸易规则。中国要实现“一带一路”战略，须重新构建全球贸易体系。RCEP则会为中国制定贸易规则争取主动权提供重要基础。

第二、美国新任政府尚未就RCEP或亚洲区域协定做出最终决定，这促使印度采取观望态度，静待美国的政策和动作。奥巴马政府力推不包括中国的TPP，特朗普政府却意外退出这一协定。面对美国的战略摇摆，“四方安全对话”国家日本和澳大利亚选择同时加入RCEP和TPP，试图走中间路线，两头获利。

反观印度，最近限制中国的投资和清查通关货物，不断对华释放恶意。加入中国参与的RCEP，对于印度而言是艰难的，只能“以不变应万变”等待美国的行动。

或错过全球价值链机遇

印度拒绝加入RCEP究竟是因为自身产业竞争力较弱，还是出于地缘政治考虑，等待美国的回归，抑或兼而有之？可以肯定的是，印度可能再次错过深入参与全球价值链的机遇。

正如新加坡李光耀公共政策学院副教授克拉布特里（James Crabtree）所说，印度决定不加入RCEP，不仅是对协定的一个挫折，对印度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历史性的错误”。

尽管从目前来看，不加入RCEP理由充足，但从长远来看，这将对印度产生深远影响。印度不仅将被排除在地区供应机制之外，难以享受RCEP所带来的经济红利，该国的内向型发展趋势也会加剧，再次滑入全球价值链的边缘。

价值链是RCEP对亚洲国家的真正价值所在。RCEP不仅是一项多边贸易协定，更是支持并重塑全球价值链的规划。RCEP将真正促进亚洲区域价值链的发展和崛起。

RCEP成员国将再次抓住加入区域／全球价值链的机会，为企业和国家盈利创造条件。庆幸的是，协定国虽然有意在短期内不接纳新的成员国，但将为印度随时加入敞开大门。一旦印度加入，将使这一庞大经济圈的人口总数和所占世界GDP份额都大幅增加。

2001年，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为印度提供了最好的历史证明——封闭自守不是增强产业竞争力和提高综合国力的最佳办法。只有勇于实现国门开放，通过企业竞争、产业分工、国家协调、资源共享等途径，国家才能自立、自强和自信。

作者是中国华东师范大学

国际关系与地区发展研究院博士生

上海人民政府决策咨询研究基地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