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国的民主运动扩大到高中学府。周三在曼谷的泰国教育部门外，大批身穿校服的高中生聚集示威，抗议教育制度僵化过时。他们用白丝带扎头发、系在手腕或书包上，表示与民主改革紧紧团结。（法新社）

观察东南亚  沈泽玮

东南亚“微笑国度”——泰国最近笑不出来。

由大学生发起的抗议浪潮持续延烧一个多月，上周日在曼谷民主纪念碑前的集会更将这一波示威推向高潮。

曼谷警方称，有1万人出席集会；另有消息说实际人数超过2­万人。不论哪个数字更准确，都是2014年泰国军人政变以来最大规模的反政府集会。

学生再提三大诉求：政府下台、解散国会；终止骚扰异议人士；修正军方制定的宪法。最引人关注的是，有人权律师再度公开呼吁改革君主制，挑战王权底线。

人权律师阿农早在8月3日于民主纪念碑前发言时，就投下震撼弹——呼吁限制王室权力。

他说：“不是要推翻君主制，而是让君主制在合理的民主和君主立宪制下，存在于泰国社会。”35岁的阿农之后因为“煽动叛乱罪”被逮捕，但获得保释。前天，当局又向包括阿农在内六名示威领袖发出逮捕令。

同月10日，学生聚集在法政大学位于曼谷北郊的兰实校区时，把原有三大诉求扩充至“10点要求”，其中包括允许批评王室、削减王室预算、禁止王室干政等。首相巴育直批学生“越过红线”。

泰国有严厉的冒犯君主罪，根据刑法112条，任何人诽谤、侮辱或威胁泰王、王后、王储或摄政王，最高将判处15年监禁。

年轻世代期待更透明更实质君主立宪制

改革君主制是部分流亡海外的泰国反君主制人士的长期主张，但鲜少在泰国公开谈论。是什么因素促使示威者冒牢狱之灾的风险，公开触碰改革君主制这一敏感禁区？

接受《联合早报》访问的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客座研究员丁萨（Termsak Chalermpalanupap）认为，示威者公开谈论改革君主制是为了推高冲突层级，以迫使执法单位采取更强硬的镇压手段。

“他们想制造大规模流血冲突，想发动一场既反巴育政府、也反君主制的起义。”

巴育在2019年选举中，获国会上议院属于军方势力的支持票而成功连任，被示威者批评用修宪来操纵选举制度，并未取得实质民主选举胜利。

泰国资深媒体人、《民族报》前总编辑素帕拉克（Supalak Ganjanakhundee）则分析指出，在2016年继位的泰王哇集拉隆功长期居住海外，但开支由泰国纳税人承担，引起部分网民议论。加上王室扩权，包括2017年《王室财产法》修订让泰王全权控制王室资产，以及两支陆军部队转移至直接听命于王室，这都让年轻世代忧虑，国家民主化进程将大大受阻。

素帕拉克说：“年轻人对君主制的想法跟父母辈很不同。他们要一个更透明、更贴近真正意义上的君主立宪制。”

泰王道德威权不如父亲王室扩权更惹争议

泰国在1932年由君主专制变成君主立宪制。但不同于英国和日本等实行君主立宪制的国家，泰王拥有法律规定之外的巨大政治影响力和隐性权力。

有分析指出，泰国军队独立与政党软弱，使泰国宪政体制经常处于非正常状态。军队与民选政府对抗，军事政变频发，宪法和国会屡遭强制废止和解散，在原有宪政制度被打破后、新制度产生前的空窗期，让在位70年的老泰王蒲眉蓬有机会在稳定政局方面扮演举足轻重的角色。

老泰王在世时获民众神格化的敬仰，在关键时刻发挥政治影响力，成为国家稳定的基石。泰王哇集拉隆功的威望却远不如父亲。据报道，泰王在冠病疫情期间到德国高档酒店避疫，在推特上引发热议。

素帕拉克分析指出，泰王没有父亲那样的道德威权，巴育政府又通过临时宪法的修改，让王室得以扩权，这些举措“与现代世界愈发格格不入”，同样引起年轻世代关注。

泰国这一波抗争活动始于2­月，引爆点是获年轻人支持的新政党前进党被裁定解散。校园示威活动一度从南到北遍地开花，后因冠病疫情而喊停。

当局在7月放宽抗疫管制措施，但延长紧急状态，学生却无视禁令，号召民众7月18日到民主纪念碑前抗议。8月10日，法政大学集会上出现激进口号，“我们不想要改革，我们需要革命”，一度引发舆论担忧1976年在法政大学发生的镇压学运流血事件可能重演。

上周日的大示威和平落幕，显示当局无意在现阶段以高压手段激发保皇派与年轻世代对立。

学生不满保守主义壮大示威无人领导似香港学运

在悉尼大学执教的泰国学者安欣平（Aim Sinpeng）认为，反君主制并非学生抗争的主旨，“反政府、争民主”才是核心。她说，示威出现反君主制呼声，可视为是学生对2014年“后军人政变时期”以来泰国保守主义不断壮大的不满。

“官方规定学生只能留某种造型的头发，只能穿某种格式的校服、每天要背诵指定的道德观念等等，这些都压制学生想要追求的个人自由。”

此外，泰国经济受疫情冲击而严重衰退、流亡柬埔寨的民主派人士被绑架、红牛集团富二代撞死警察案被撤诉等事件，都引发年轻世代对社会不公的不满。

安欣平指出，社交媒体给学生提供一个平台，让他们能通过文化符号去表达不满，同时借助社媒动员更多人参与抗争。

这批年轻示威者代表由乡村农民为主的“红衫军”被击溃后，泰国新一波民主运动的面貌。他们修改日本动画《哈姆太郎》的主题曲歌词，用作反政府歌曲，还效仿《饥饿游戏》系列电影竖起三指敬礼的动作，作为反极权象征。

据报道，泰国学生深受香港学运影响，示威活动没有特定领导人，大学生社团和附属团体松散地组成。这一波示威最早由一个叫“自由青年”的组织推动，之后转型成“自由人民”。

全民公投平息动荡？

跟香港一样，泰国不同年龄层对抗争活动看法分歧。

丁萨说，老一辈比较保守，不希望社会动荡。“疫情当下，他们更关注生计问题和孩子的未来，但有的孩子却跑去示威。”

安欣平也认为，学生示威仍未获广泛支持，似乎存在代际鸿沟，“触及王室议题肯定难获保守的老一辈支持。”

香港近年来“占中”“反送中”等街头抗争不断，但至今仍争取不到太多实质改变，反倒促使北京出台香港国安法，强化对香港的管控。泰国学生运动最终又将走向何方？

素帕拉克认为，上周日万人大示威传递的强烈信息是，年轻世代希望国家的政治权力架构能彻底改变，但目前难预测结果将如何，因为学生诉求很广泛。

“一个避免暴力冲突的解决方案是，成立对话机制，让各方坐下来谈。”

丁萨则呼吁巴育政府就修宪问题进行全民公投：修宪、制定新宪法或维持现状？丁萨说，示威领袖声称要进行一场“革命”而非改革，一旦示威升级恐酿流血冲突，“时间不在巴育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