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在延安时期曾与西方世界有过大量接触。主张与“美帝国主义”斗争的毛泽东，与美国“洋面孔”互动的场面，在延安也不罕见。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就曾与毛泽东等人进行多次彻夜窑洞深谈，据此写成的《红星照耀中国》一书，引起西方世界对中共极大的好奇心，却也引发争议。

杨丹旭　北京特派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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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陕西延安杨家岭的毛泽东旧居外，有一张诞生“纸老虎”的小石桌。

中共领导人毛泽东提出过许多著名的大胆论断，“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是其中之一。1946年8月，毛泽东在这张不起眼的小石桌边上，接受美国记者安娜·斯特朗（Anna Strong）有关国共内战和国际形势的采访时，抛出“纸老虎论”。

中共今年庆祝建党百年，数十万计中国人从各地涌向延安“朝圣”，重温中共在黄土高坡上发展壮大的历史。

人们在杨家岭穿梭于不同领导人居住过的窑洞拍照留影，这张小石桌以及它代表的中共建国前与外部世界交往的记录，却鲜少留住游客匆匆的步履。

事实上，许多人印象中“神秘、保守”的中共，在延安时期曾与西方世界有过大量接触。主张与“美帝国主义”斗争的毛泽东，与美国“洋面孔”互动的场面，在延安也不罕见。

《红星照耀中国》 鼓励中国青年奔延安

史迹显示，中共是在落难时期，在国民党围追下于1935年抵达陕北，在国民党军事围困和新闻封锁下，中共处于与外界隔绝的状态。

一名美国人在这样的环境下，首次把中共介绍给世界。1936年7月，美国记者埃德加·斯诺（Edgar Snow）秘密前往当时的中共中央驻地——陕西保安（今志丹县），与中共相处四个月，期间与毛泽东等人进行多次彻夜窑洞深谈。

1937年1月，中共正式落脚延安。九个月后，斯诺记录陕北行的《红星照耀中国》（Red Star Over China）一书的诞生，他以赞同的视角描绘中国年轻共产主义者的革命斗争，向西方介绍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共领袖。

斯诺笔下官兵平等、与群众打成一片的中共革命根据地，与当时国民政府治下腐败、官僚主义的国统区相比，显得十分具吸引力。这本书隔年被翻译成中文发行后也传遍中国，鼓励了成千上万青年前往延安投奔中共。

斯诺受到中共高度认可，被认为是一名独立、不持偏见的美国记者，是“中国人民的老朋友”。

从事斯诺研究的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袁西玲受访时，赞许斯诺突破新闻封锁前往陕北，“有挖掘事实真相的精神，也有作为记者的良知”。

但她的研究也显示，对中共的采访也让斯诺实际获利，他将所拍摄的毛泽东和红军将领照片版权，以1000美元（1343新元）出售给美国的杂志，这在当时是颇为丰厚的收入。

年轻毛泽东那张身穿红军蓝灰军衣、头戴红星八角帽的照片就出自斯诺，1937年1月25日刊登在美国《生活》杂志。

斯诺在西方受争议

不过，斯诺也付出了代价。他被指与中国革命领袖关系过于亲密，以致报道失去客观性，甚至是“宣传工具”。他在麦卡锡时代也成为攻击对象，不得不移居瑞士。

《红星照耀中国》中对中共描述的真实性，在西方世界并没有得到完全认同，但这部书让原本对中共一无所知的西方人，对毛泽东领导的中共产生极大好奇。

斯诺是进入延安的第一名外媒，但不是最后一名，在他之后，不少外国记者、作家陆续进入神秘的延安，包括斯诺的第一任妻子海伦·斯诺、首次报道“纸老虎论”的斯特朗、美国记者史沫特莱（Agnes Smedley）、为英国媒体和美联社等供稿的德国记者斯坦因（Gunther Stein）、美国摄影记者福尔曼（Harrison Forman）等。

中共在延安时期 与美国相互示好

外国记者当时是中共国际公关的重点。1944年6月，中共在延安接待由21人组成的中外记者团，当中包括来自美联社、路透社、塔斯社等机构的外国记者。周恩来亲自过问接待工作，毛泽东会见记者团并接受访问，介绍延安以及国共谈判、中共抗战等工作。

其实，中共很早就务实地意识到，必须与外界互动，包括与意识形态上处于对立阵营、支持国民党的美国打交道。

1944年7月，中共在延安接待美军观察组展开考察。这是美国官方首次尝试与中共及其领导的八路军建立官方联系。

观察组由来自美国陆军、海军、战略情报局、驻华美军司令部和驻华大使馆人员组成。除了与中共接触，他们也要从政治与军事上分析中共，判断与中共建立联系是否有利于美国。毛泽东选择与美国接触，则是因为看到获得美国部分援助的可能性。

观察组抵达延安时，周恩来等亲自到机场迎接，毛泽东不仅设宴招待，还亲自大篇幅修改过延安《解放日报》一篇关于美军观察组的社论，称他们为“战友”。

红星园的“时光隧道”

那是中美之间一段短暂的“蜜月期”。美军观察组在延安视察南泥湾、给当地儿童送圣诞礼物，中共也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为这群洋人举办迪斯科舞会。

这些历史都定格在黑白照片中，展示在延安企业家马逸飞（52岁）的“时光隧道”中。

这名“红三代”花了10多年时间，搜寻国际人士在延安期间的老照片。他在名为“红星园”的文化园区中，把纵深近200米的防空洞打造成图片长廊，陈列400多张老照片，记录当年10多个国家的100多名国际人士与中共互动的故事。

上月底在一场中国外交部安排的外媒采访活动中，马逸飞说：“我们应该了解这段历史，了解延安最艰苦的时候，曾经有那么多国际友人帮助过我们。”

他认为，当下美国在新疆、香港等问题上对中国有诸多误解，“他们没有来过中国，没有看过真正的中国”。

中共寻找“新时代斯诺”

2017年建成的图片长廊尚未正式对外开放，目前主要接待个别访问团。马逸飞希望搭建好平台，促进更多国内外的人研究和挖掘中共对外交往的历史。

2018年开打贸易战以来，中美关系陷入历史低谷，美国不断加强对中国围堵之势。

在庆祝建党百年之际，中国官方高调赞扬首个进入延安的外国记者斯诺。

袁西玲说，中国在1990年代就有了关于斯诺的学术研究，但从来没有像今年这般受重视、有价值。“当下更有意义，尤其是我们要解答怎样客观地看中国，中国故事该怎么讲的问题。”

中国希望看到“新时代的斯诺”，然而今天的“斯诺”任务却已不再只是“除魅”那般简单，中美两国的现状也截然不同，时空都转变了。

延安时代的中共迫切需要突破封锁，让外界认识一个冉冉上升、力图创造更美好未来的政党，它把外国记者请进领导人的窑洞，犹如直接进入“中南海”。另一方面，当年西方世界对中共十分好奇，斯诺等历经困难进入延安的国际人士，甚至对共产主义怀有理想与浪漫的向往。

如今，建党百年的中共已变得庞大、有力和强势，心态与延安时期截然不同。西方世界则已充满对中共的复杂论述与负面刻板印象，美国不再是二战后那个朝气蓬勃、充满自信的国家，被赶超的焦虑与围堵的企图，取代了开放的态度。于是，当今人缅怀诞生“纸老虎论”的小石桌，以及斯诺、斯特朗等人时，这些史实与名字，也定格在一去不复返的历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