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察：阿拉斯加之后的猜想

全球瞩目的阿拉斯加中美高层会谈结束了，双方针锋相对，首日的开场白演变成在记者面前公开互呛，罕见地打破了外交礼仪的常规，隔日更是没有举办联合发布会和发表联合声明。

外界原先预测，在新一任的拜登政府下，美中战略竞争虽不会休止，彼此仍可以在利益重叠之处合作，如气候、伊朗等问题。不过，这个预测现在看来是过于乐观了。这次会谈前后，美国先是否认会谈是中国所说的高层战略对话，尔后也一口否定了中国官方通讯社新华社的报道，澄清美中并未就气候变化成立工作小组。

普林斯顿大学外交政策教授、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的国安幕僚弗里贝格（Aaron Frieberg）认为，会谈结果表明，尽管拜登对其前任特朗普有诸多批评，但他的团队不会在根本上改变特朗普政府的对华强硬态度。无论是新疆人权、香港民主还是贸易关税，特朗普时代的政策仍将留存，包括在其卸任前匆匆留下的一颗地雷——指责中国正在新疆进行种族灭绝——拜登团队也“只是试图拥抱它，而不是试图化解它”。

美国前总统小布什的国安幕僚弗里贝格认为，拜登不会在根本上改变特朗普政府的对华强硬态度。（法新社）

至于中国，不少评论都指出，能够与世界头号强国对等地坐到谈判桌子上唇枪舌剑，毫不留情，可视为习近平时代中国“平视外交”的帷幕已然拉开。

所谓“平视外交”，源自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3月6日出席全国政协联组会议时的一段发言：“现在这一代年轻人，也在变化之中，他们的心态、思想也在改变”，“70后、80后、 90后、00后，他们走出去看世界之前，中国已经可以平视这个世界了，也不像我们当年那么‘土’了”。

中国可以平视世界这个说法，背后基石其实就是官方这些年来一直宣讲的建立“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香港有评论指出，中国高官对着美国高官直言“中国人民不吃这一套”，正是对中国民众传达平视世界、四个自信的国民教育。

不过，阿拉斯加之后，中美关系会走向何方？

乐观派认为，虽然会谈火药味十足，但接触比不接触要好。中美双方开诚布公地阐明各自立场并不是坏事，甚至有益于延续破冰之旅。

不过，更多的观察者似乎偏向于认为，“战狼对战狼”式的直球对决对国际紧张情势毫无助益，反而会过早激起列强“合纵”之谋，美中接下来的较量将是全面的。

“合纵连横”开始？

和特朗普相比，拜登亚洲政策的核心在于重建美国的盟友体系，并推动民主国家的国际秩序与惯例。在阿拉斯加会谈前，拜登就于3月12日邀请老牌盟友澳大利亚、日本，连同新的战略伙伴印度进行四国峰会。国务卿布林肯和国防部长奥斯汀还对亚洲盟友日韩进行访问。

在阿拉斯加会谈上，美国也表现出为盟友和伙伴讨回“公道”的姿态。美国国家安全顾问苏利文一开始就指出对中国的种种忧虑都不仅是美国的，也来自盟友和合作伙伴，以及更广泛的国际社会。

在会谈结束后，美国立刻联合盟友在人权和新疆问题上向中国进一步施压。3月22日，美国和欧盟、英国和加拿大共同宣布对中国官员实施制裁，原因是他们在新疆侵犯维吾尔族少数民族的人权。这也是欧盟在1989年以后，时隔30年首次对中国实施制裁。

欧盟和美国、英国和加拿大3月22日宣布对中国官员实施制裁。这是欧盟在1989年以后，时隔30年首次对中国实施制裁。（法新社）

中国也对美国和其盟友展现了强硬姿态，不仅反制裁欧盟10名人员和四个实体，还对两名被控涉及间谍罪的在华加拿大人开庭审讯。

欧洲驻北京商会主席伍特克（J?rg Wuttke）接受彭博社访问时说，中国和欧盟去年12月达成的、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中欧投资协议可能会被搁置。“国家的大小很重要，”他说：“（中国）对美国态度会更加谨慎，但对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欧盟则会火力全开。”伍特克也是德国墨卡托中国研究中心（Mercator Institute for China Studies）的董事会成员，该智库是受中国制裁的实体之一。

澳大利亚麦格理大学亚太安全研究教授吉尔（Bates Gill）也认为中、美、欧上述制裁行动“可能仅仅是开端”。“双方——中国在一方，其他发达的、通常是自由民主政体的国家在另一方——将互相测试，看看对方能容忍多少痛苦。”吉尔说： “我们可以预期，还会发生更多的脱钩，特别是在高科技贸易、投资和资本市场准入的领域。”

在毫不客气地对美国的盟友出手之余，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本周的访华之行，更引发外界关于中俄建立“抗美同盟”的联想。

据路透社报道，中俄外长会晤的第一天，双方就首先通报了各自对美关系近况，认为美国应停止拉“小圈子”再搞集团对抗。拉夫罗夫在访华前表示，俄中被迫撇开华府独立发展，好让美国遏制技术发展的企图无法得逞。他并呼吁中俄减少使用美元。《环球时报》指出，拉夫罗夫访华的时机别具意义，因为在中美面对面沟通后，中国选择分享重要议题信息和观点的第一个国家就是俄罗斯。

危险的十年

美国哈佛大学教授、“修昔底德陷阱”提出者艾利森曾在其著作中谈及当下的中国要什么，他说：“一旦中国以其无可匹敌的经济规模，和有形的基础设施，将邻国纳入中国主导的更大的共荣圈，就势将改变二战结束以来美国在亚洲的地位。当我请一位中国同事归纳出中国传达给美国的讯息，他回答说‘退后’（Back off）。他的同事的回答更坦率：‘让开’（Butt out）。”

不过，澳大利亚前总理、亚洲协会政策研究院名誉院长陆克文2月26日在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院一场讲座上演讲时发出警告说，2020年代这10年对中美两国，对世界，都是“极为危险”的10年。

这10年对中国和美国而言至关重要，都是不成则败（make or break）的关键时间点，中美实力将前所未有的接近，而过去35年来支撑中美关系的战略框架，却已支离破碎。在特朗普执政时期，美国对中国的政治理想幻灭，转化为实际针对行动，但美国的行动在执行上逐渐失去条理。

陆克文认为，中国也必须为中美关系的结构性恶化负起责任。中国摒弃了已故领导人邓小平提出的“韬光养晦”外交路线，转而采取“大声与自豪”的外交策略，形成了“战狼外交”。中国也越加自信地认为，美国正面临结构性衰退， 2020年代将是中国的年代、中国世纪的开端。其危险之处，在于中国可能低估了美国在政治和经济上复原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