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颖

稀土是中美贸易战以来媒体所关注的敏感话题，比如，2019年5月中国领导人赴江西考察稀土的开采和加工，引发媒体猜测中国将打稀土牌反制美国的贸易战。2021年2月中国出台《稀土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又一次引发西方媒体关注。

英国《金融时报》引用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中国政府顾问的话说，“政府想知道，如果中国实施出口禁令，美国制造F-35战斗机是否会因此而遇到困难”。稀土确实是中国制裁美国的王牌，但这是一张很难出手的牌。

首先，稀土是中国制裁美国的王牌。中国的稀土储量、产量和出口量均为世界第一。2019年美国地质调查局的年度报告说，全世界稀土储量为1.2亿吨，其中，中国为4400万吨，约占全球储量的36.7%。2019年全球稀土产量约为21万吨，中国的稀土开采量约为13.2万吨，约占全球稀土产量的62.86%。2019年中国稀土出口超过了4.6万吨。

更为重要的是，中国几乎垄断了全球稀土精炼加工能力。2020年美国地质调查局的年度报告中说，中国之所以可以主导国际稀土供应链，是因为目前几乎只有中国具备稀土提纯精炼、转化为珍贵矿物质、磁粉及其他高价值产品的能力。

不过，中国的弱点是缺乏进行高附加值生产的尖端技术。中国依然处于卖原料，而不是卖成品的水平。比如，日本的公司从中国进口稀土，把稀土掺入钢铁，中国再从日本进口特种钢。

不管怎样，美国依赖中国的稀土，稀土是美国的软肋。2018年美国对稀土化合物和金属的进口依赖度为100%，中国作为其进口来源国，满足了美国稀土需求的80%。

美国是稀土产业创始者

2016年美国政府问责局发布的有关稀土的报告指出，稀土对美军至关重要，可应用在喷气发动机涂层、导弹制导系统、反导弹防御系统、卫星和通信系统等。以雷达为例，美国海军所用雷达中含有的稀土金属，都避免不了要从海外进口。这就是说，如果中国禁止向美国出口稀土，对美国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

其次，稀土是全球化时代美国自废武功、自找软肋的经典案例。美国是稀土产业的创始者。1949年，三位美国地质学家在加利福尼亚州芒廷帕斯（Mountain Pass）发现了一种放射性很强的矿石样本，其中近乎神奇的元素因具有可以改变金属材料性质的特征，催生一个稀土及其相关产品的产业。

在此后长达半个多世纪的稀土产业史上，美国的钼业公司（MoIycorp）和麦格昆磁（Magnequench）稀土公司曾主宰了从开采、选矿到提纯精炼的整个产业链，从彩色电视显像荧光粉中的铕，到美国巡航导弹中的永磁及F-117隐形轰炸机的隐形涂层等，都曾来自这两家公司。

美国也蕴藏了大量的稀土，稀土矿源足够美国用100年。芒廷帕斯的稀土矿可以满足全球一半以上的稀土需求。然而，芒廷帕斯矿山2002年关闭了，原因是稀土开采严重污染环境。美国借助全球化和中国对外开放，把污染企业产业转移到中国。更为严重的是，钼业公司破产，麦格昆磁被中国收购。2015年初，中国取消稀土配额和出口关税，国际市场稀土价格应声暴跌，钼业公司就此倒闭。

1995年，Sextant Group投资公司联合两家中国企业（中科三环和中国有色金属进出口公司），对麦格昆磁发起了要约收购。如果这事发生在今天，美国肯定会以国家安全为名阻止这一收购，但当年的克林顿政府和美国外资投资委员会都称没有发现“令人信服的证据”，表明中资收购麦格昆磁会对美国国家安全构成风险。2000年，麦格昆磁年搬到了中国，也改名为“麦格昆磁天津”。

2018年中美贸易战促使美国国防部意识到稀土的严重性。美国国防部2019年5月表示，将要求获得新的联邦资金，增强美国国内生产稀土的能力，减少对中国的依赖。2019年6月，美国蓝线公司（Blue Line Corporation）与澳大利亚莱纳斯（Lynas）矿业公司签订合作备忘录，将在美国成立一家稀土分离厂，标志着美国开始重建稀土生产能力。

让美国痛苦的现实是，美国已没有稀土加工能力。美国稀土矿MP Materials每年开采出的矿石须先运到中国，提炼成化合物和产品后再回销到美国。芒廷帕斯矿场2018年复产，但冶炼分离产能未能同步启动，芒廷帕斯冶炼厂未复产。还让美国自寻烦恼的问题是，美国法律已成为恢复稀土生产的障碍，美国很多联邦土地也不能再开采稀土。

美国非政府组织“国家安全公民联盟”名誉主席、美国前情报官员协会的萨克斯顿博士说，根据目前的审批程序，美国要获得一座新矿山的开采和加工许可，需要多达七到10年的时间。

由此可知，美国即使有能力重振稀土产业，但在短时间内依赖中国稀土的现状很难改变。

稀土制裁将招致美国报复

再次，中国用稀土制裁美国一定会遭致报复。稀土是美国的软肋，但不意味着中国一定会打出这张牌，因为中国会顾忌美国的报复。中美两国的现实是中国对美国的依赖，远大于美国对中国的依赖。中美两国都把依赖关系武器化，但中国不会轻易对美国实施依赖关系武器化，原因是中国会权衡利弊得失。

除芯片之外，中国在技术领域还有诸多的软肋，比如，中国C919大型客机依赖美国供货商的引擎、电力、液压系统等关键零组件，乃至于刹车甚至轮胎等零件。其中，C919采用的是国际发动机公司（CFM）生产的引擎，而美国通用电气对CFM持有50%的股份。去年12月21日，美国商务部把58家中国公司列入“军事最终用户”（MEU）清单。这威胁到C919的生存。

2月15日，美国航空行业分析机构蒂尔集团（Teal Group）的航空分析师阿布拉菲亚在《外交政策》刊文指出，目前中国航空业仍仰赖外国公司向其出售设备零件和技术，若缺乏外国公司供货，中国的飞机将无法飞行。经过数十年、数百亿美元的努力，中国的飞机制造业能力仍十分有限，仅有几十架涡轮螺旋桨飞机及43架中国商飞的中短程客机ARJ21，总共仅占中国民航飞机总量的0.5%不到。目前，C919尚未拿到美国联邦航空局与欧洲航空安全局的许可证。

阿布拉菲亚认为，若缺乏华盛顿的帮助，中国的飞机制造业会变得极为困难，使美国在与中国的博弈中拥有更大的筹码，而拜登政府还在考虑是否继续实施制裁。这就是说，如果中国拿稀土对美国开刀，拜登政府自然会继续维持对中国的出口管制措施，C919将步履维艰。

最后，中国对美国打稀土牌的可能性降低了。从中国方面看，中国政府在中美贸易战和特朗普的中美新冷战都没有出手稀土牌，凭什么到了拜登政府要使用稀土牌？虽然拜登对中国扬言“极端竞争”，但拜登划了“不冲突”的底线。这比起特朗普的对华政策缓和了许多。

虽然拜登严厉抨击中国的人权问题，但实际推出的举措是有利于中国的，包括取消针对孔子学院的禁令、推迟对部分中国企业的投资禁令、TikTok出售被下令无限期搁置。拜登对中国推出极端举措的可能性很小，中国对美国打稀土牌的可能性也就很小。

从美国方面看，即使中国对美国打稀土牌，也不会置美国军事工业于死地，因为美国的盟友也生产稀土。从2018年中美贸易战以来，美国一直在全球布局稀土供应链。2019年7月《日经亚洲评论》报道，美国、澳大利亚和日本酝酿形成稀土产业三国联盟，以期打破中国对稀土的控制。

截至2019年底，加拿大并不生产稀土，但拥有大量未探明的稀土储量，且拥有全球近三分之一的最先进的稀土技术。在专门研究战略材料的美国科技金属研究公司跟踪的63个高级稀土项目中，加拿大就占了20个。加拿大一旦开采稀土，仅魁北克省就直逼2018年全球第二大产地澳大利亚。加拿大将至少可以开采3.9万吨稀土，超过澳大利亚、缅甸、俄罗斯和马来西亚四国2017年产量的总和，稳居稀土第二大生产国。

澳大利亚是世界最大的锂供应国。2018年，美国与澳大利亚签署一项关于提炼和开发稀土的协定。澳大利亚政府2019年9月发布报告，公布了15个稀土和关键矿产项目，旨在与美国联手挑战中国在全球稀土市场上的支配地位。特朗普政府的国防部负责采购及维护事宜的次长洛德指出，澳大利亚是美国稀土合作“最有可能的选择之一”。

2010年中日发生钓鱼岛的主权纠纷，中国限制了对日本出口稀土。中国的举措激发了日本摆脱中国稀土的决心，而国际市场稀土价格下跌几成，以至于在中国约300家生产稀土的企业中，2012年有近70家工厂不同程度地减产、停产。2018年4月，日本早稻田大学和东京大学的研究小组宣布，在日本最东端的南鸟岛（属于东京都）周边海底的稀土资源量超过1600万吨，可供全球使用数百年；其中，钇在世界范围内可使用780年，镝可使用730年。

从长远看，稀土不“稀”。目前美国急须解决的是稀土精炼加工能力。美国本来就是稀土产业的创始者，也是稀土精炼加工技术的发明者。美国解决稀土精炼加工技术不是问题，只需要时间。

综上所述，中国不对美国打稀土牌是理性的选择，中国政府对拜登政府表达了合作的意愿，中国已没有必要对美国打稀土牌。稀土牌只是中国的战略选项之一，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使用。

作者是上海师范大学商学院经济学教授

中国不对美国打稀土牌是理性的选择，中国政府对拜登政府表达了合作的意愿，中国已没有必要对美国打稀土牌。稀土牌只是中国的战略选项之一，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