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特稿:重庆缙云山旧貌换新颜

时间:2020-12-27 07:36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中国聚焦

中国特稿:重庆缙云山旧貌换新颜

麻辣山城

重庆2018年6月刮起一阵“绿色风暴”,展开缙云山生态环境综合整治工作,大面积拆除违章建筑,并对原住民实施生态搬迁。《联合早报》记者今年12月走访,发现这个重庆主城唯一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目前已褪去喧嚣杂乱的大农村色彩,回归宁静。有农家乐开始蜕变成小而精、幽静高雅的民宿,新业态也在山中萌芽。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在重庆主城西北一隅的北碚,凭晚唐诗人李商隐一首诗闻名遐迩、古名巴山的缙云山,从嘉陵江畔向南绵延十余公里,林海苍茫。

缙云山由九座山峰组成,最高海拔950米,素有“小峨眉”之称,周边历史人文底蕴深厚。山脚入山口不远是江边的温泉寺,约750年前的南宋末年,蒙古大汗蒙哥亲征地处重庆合川的钓鱼城,不料被炮石击伤,后辗转至此疗伤最后死在这座古刹。沿江而下的金刚碑古镇,在抗战期间则是梁实秋、老舍等众多文人雅士停留之处。

驶入缙云山,只见靠近入山口集中在建的数栋矮民房以及大型生态停车场;蜿蜒直上,道路两边长满新栽的树木,一条供登山客上下山使用的步行道正在铺设中。行车不到10分钟至山腰处,四周植被越发茂盛,一处碧绿色的清澈水体映入眼帘,岸上植物色彩绚烂,有不少游人沿岸或在山坡一侧的林荫步道上漫行。

这一池三面环山的碧水名曰黛湖,是重庆第一座重力坝,也是缙云山最大的湖,环行一圈约莫两公里。黛湖1931年由被誉为“中国船王”“北碚之父”的卢作孚打造,以解决山上民众生产生活用水问题。

事实上,眼前这幅如画美景是于今年5月才对外开放并出现在民众视线中。此前数十年里,黛湖水色长期暗沉浑浊,湖边建有四家酒店及农家乐,从湖中大量抽取用水,湖水干枯。

山上经营咖啡座的老板杨琳(41岁),向《联合早报》描述整治前黛湖周围无序发展的凌乱景象:“以前两边有很多农家乐,黛湖本来就小,加上水位下降,看上去就没有什么景观了。有一些房子看上去密密麻麻,外墙用色比较重,感觉突兀。建筑很多是农户自己修的,没有从设计的角度去考虑整体环境,加上排放比较随意一些,整个环境比现在差很多。”

黛湖重现昔日光彩,并成为重庆民众周末休闲的好去处,得益于重庆官方自2018年6月如火如荼开展的缙云山生态环境综合整治工作,大面积拆除违章建筑,并对原住民实施生态搬迁。

记者12月走访缙云山,发现这个重庆主城唯一的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山上主要公路两旁已不见以往高高胖胖的大型农家乐及民居;绿水青山已褪去喧嚣杂乱的大农村色彩,回归宁静。有农家乐开始蜕变成小而精、幽静高雅的民宿,新业态也在山中萌芽,为当地旅游设施体验上新。

生态保护影响原住民生活

中共重庆市北碚区委办公室副主任李俊向《联合早报》介绍,缙云山早在1979年就入列重庆市级自然保护区,2001年再晋升国家级保护区,整座山被划分为核心区、缓冲区,以及实验区。

有逾5000名原住民在山中生活,主要以砍树为生,靠山吃山,多数人居住在按保护区条例、可供原住民生产生活的实验区,但也有部分人散居在禁止人类活动的核心区内。

李俊说,当局对生态保护的要求逐年严格的同时,也影响了原住民的生产生活需求,包括砍伐活动受限,两者间的矛盾越来越突出。随着休闲旅游上世纪90年代在缙云山兴起,旅馆及农家乐开始如雨后春笋般在山上各处无序地发展,很多原住民在农村宅基地上施搭乱建,蚕食林地,这些建筑并建得越来越高、越来越大。办农家乐成为原住民主要收入来源之际,对缙云山生态安全也构成严重威胁。

黛湖周围体量大的农家乐也于当时冒出,对环境造成污染。“实际上缙云山主要的矛盾就是在原住民的矛盾上面。”

中国全国近年打起污染防治攻坚战,强调把修复长江生态环境“摆在压倒性位置”。随着中共总书记、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2018年6月初就缙云山保护区内生态环境问题作出批示,以及中共重庆市委机关报《重庆日报》当月底曝光缙云山有130处违章建筑的情况,重庆遂刮起一阵“绿色风暴”,加大环境整治及排查违建房屋力度,同时更严格执行自然保护区条例。

李俊介绍,官方当时利用一个月时间摸清家底,发现缙云山里有269个违章建筑,并在半年内基本将它们拆除,为此投入资金高达17.3亿元(人民币,下同,3.5亿新元)。两年来缙云山上拆除的建筑面积将近56万平方米,同时归还大自然的覆土复耕复绿面积也达42万平方米。

黛湖是缙云山整治情况缩影

黛湖是整个缙云山整治情况的缩影,拆除农家乐之后当局随即修整黛湖沿岸并净化湖水,当局栽种大量水生植物及大的乔木,同时铺设800多米的松间步道,让黛湖重现“山如碧绿水如黛,云在青天月在松”的景象。

同时,当局将520个原住民迁出核心区及缓冲区,给予他们拆迁补偿的选项。当局也在山脚的北泉村及柏林村建数十套房,让不愿搬离缙云山者异地搬迁,首批生态房预计明年春节前完工。李俊说,通过基层干部不断对原住民宣讲政策,“群众从最初的不想走,不理解,到理解,到最后完全支持我们的工作,才有现在目前整个缙云山整治的成效。”

“农家乐”变身民宿走高端路线

在缙云山香炉峰下,一座楼高三层的质朴建筑立于林中,青瓦白墙,落地玻璃窗户,装潢以原木为主,走的是恬静自然风格。这里是缙云村中一家名为“清欢渡”的民宿,仅有13间客房,每日最多接待20多名住客。门前庭院视野开阔,可眺望合川地区群山;厨房从自家菜园采新鲜食材,为住客提供养生的菜肴。

清欢渡的前身其实是“雷氏农家乐”,最高峰时有超过40间客房,2017年底经改造升级后才华丽转身。

负责人孙德红(42岁)是当地村民,已在缙云山生活工作25年,访客都管她叫“渡娘”。孙德红说,夫家几兄弟1999年开始经营农家乐,清欢渡现址上的房子与其他农家乐一样也曾增高增胖,在三楼之上搭棚为住客提供歌厅、打麻将等娱乐设施。当时农家乐一天最多可接纳百余名住客,包吃包住按人头收费,每位100元(人民币,下同)。

她忆述:“农家乐本来做得很低端。当时每天起早贪黑的,接待量很大。没客人的时候,还会去景区门口拉客,跟着车子跑,也不安全。客人一来大家都去,有恶性竞争的感觉,大家全部都挤在车门旁边,就把客人往自家里边拉。那种生活也是为了生计没有办法,但我特别不喜欢那种拉客的感觉。”“我是一直向往很好的生活品质,自由自在做一个民宿管家,跟客人聊聊天,喝喝茶,悠哉悠哉地去做这件事情。”

当地政府2017年明确表态不希望农家乐业者在缙云山拉客,并带领孙德红等业者到浙江莫干山考察当地民宿,为农家乐转型增添动能。孙德红家当年底请专业设计师团队策划,投入400万元装修,拆除三楼上方的阁楼,耗时半年重塑成现今的清欢渡。

历经2018年的生态整治,孙德红说,景区门口内外上百个农家乐很多已被取缔,游客也锐减,但缙云山受的破坏较少,民宿收入也并未因此减少,原因是旅游质量提升,顾客消费水平也提高。

清欢渡目前按房间收费,一晚介于500至1000元。“做民宿比农家乐好得多,不管是收入、各方面、学习的东西,是一个进步升级的过程。”

但孙德红也坦言,清欢渡经营了两年仍未回本。面对今昔收入对比的提问,孙德红说,经营民宿更多是活出更高品质的生活方式,“经营民宿不一定非得挣很多钱,我们更多看中的是生活的一种享受,希望和大家分享美好的感受。生活开心,不一定要赚很多钱,把自己累得够呛的那种感觉”。

咖啡座为当地注入新气息

在缙云山山门前的小停车场,如今已不见当年孙德红与其他农家乐业者抢客的景象,卖酸辣粉、豆腐脑的摊贩也同样早已走入历史。山门不远处的索道站旁,坐落着一座小庭院,地面铺满小石子,风格简约自然。院中小屋的落地玻璃窗外郁郁葱葱,书香结合咖啡香,营造出温馨写意的氛围。

这家取名“缙静”的咖啡座是缙云山新业态的代表,去年5月开业,是山中为数不多的咖啡座,为当地注入一番新气息。缙静的老板杨琳来自四川泸沽湖,在北碚已生活20多年。

去年缙云山招商之际,经营旅游公司的杨琳偶然上山看看,结果相中缙静所在、当时还是一片空地的位置。因被要求五一劳动节当天开门,杨琳投入七八十万元,仅用19天就火速完成缙静小屋小院的建造及内部装潢,准时开业。

曾担任老师、高管的杨琳说,经营咖啡座是她多年的憧憬:“在心里一直埋着一个美好的愿望,但一直都没有付诸实施。在某一个点就像一个缘分一样,偶然间遇到了,就把它做了。”

至于取名缙静,杨琳解释,是反映出对缙云山这片土地,以及对宁静、慢生活方式的热爱。她说,缙云山整治前环境杂乱,“当时就不会让人产生这种冲动”。

据杨琳观察,如今缙云山会有白发苍苍的老先生携老太太前来喝咖啡,“这在重庆以前是很少见的,尤其在比较偏僻的北碚。环境变美了,我们也在创造美,也在感受美。”

缙静运营一年半,目前不亏不赚。杨琳说,从没想要靠缙静赚大钱,更多是借这个咖啡座让人们认识她的旅游企业,同时承担一些社会公益责任,包括在缙静办捐书等活动。

搬迁获赔偿安排新工作 原住民成为生态保护者

在缙云山上的澄江镇缙云村,记者见到了白发苍苍的李星华(67岁)。他打小在核心区生活超过一甲子,其祖辈在清朝初期的“湖广填四川”移民浪潮下来到缙云山落脚,后代一直住在这里。

李星华曾经拥有核心区内体量最大的原住民自住房,四层楼高的白色建筑,窗户星星点点。房子原本仅百余平方米,在扩建下“长高长胖”至900多平方米。

李星华受访时说,自己原本生 活在祖上留下来的简陋土墙房中,上世纪90年代条件允许下改建砖房,之后越盖越大。2018年接获房子被认定为违建须拆除的消息,让他感到晴天霹雳,一时难以接受。

但在基层干部劝说及政府兑现赔偿承诺下,李星华决定对老房放手,下山进城与儿女同住。据了解,李星华一家六口每人获赔近20万元(人民币,下同)。

缙云村还为李星华提供就业岗位,担任带领300名村民护林的防火队队长;搬入城市也让李星华被纳入城镇养老保险。这让原本靠砍树编织扁担、竹篮等谋生的李星华实现增收,从月入不到2000元,提高至近4000元,同时从缙云山生态环境的破坏者,摇身成为保护者。

他每天早上六七点摸黑从城里乘公交车上山,从缙云山山门步行半小时至缙云村巡山守卡,日落方下山返城,继续守护这片他留恋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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