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即将在5月14日举行总统大选与议会选举。

土耳其虽属中东地区国家，但既是北约成员国，也是世俗化和西方化程度最高的伊斯兰国家，妇女的社会参与程度走在前列。土耳其妇女获得投票权和竞选政治职位的权利始于1934年，得益于推行世俗主义的土耳其共和国国父凯末尔。自1923年共和国建立以来，世俗化与西方化是政治文化主流。凯末尔温和劝导妇女不要戴头巾，现代化的土耳其妇女接受这一劝导，大城市妇女不戴头巾成为主流。但是从整体上看，凯末尔时期的改革没有覆盖整个国家的每个阶层，农村人民的生活水平没有改善，广大农村是现代化没有触及的地方，农村妇女仍保留着传统服饰，农村也是传统伊斯兰文化价值观保留与延续之地。

农村传统文化与社会生活方式逐步城市化，大城市成为各种社会思潮交流碰撞之地。20世纪60年代中期以后，城市里戴头巾的妇女增多，很多城市妇女重新戴上头巾，是否戴头巾成为一个激烈的政治话题，有学校强行摘除学生佩戴头巾，警察加入干预的行列。凯末尔从西方引进许多政治理念，美国支持代表着国家主义与世俗主义相结合的土耳其军人集团。在1980年9月政变成功后，军政府颁布了头巾禁令，禁止在中、小学及大学校园内佩戴头巾。此后土耳其历届政府都执行头巾禁令，直到2013年。

土耳其是推行民主共和制的伊斯兰国家，各种政治势力一直在政坛博弈。世俗主义者倡导国家女性主义与世俗女性主义，伊斯兰主义者利用伊斯兰女性主义，导致妇女头巾议题政治化。随着伊斯兰主义的影响，城市里越来越多地方出现戴头巾的妇女，她们属于中下层家庭。经过几十年的政治经济洗礼，这些貌似回归传统的妇女，其实已经被动或者主动吸收了现代化的新元素，自我意识的觉醒越来越强烈。更加关键的是，在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变中，土耳其社会各方面发生的重要变化，影响到妇女的选择，也成为推动社会转变的重要力量。

妇女对土耳其政治选举产生重要影响，始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议会多党制选举为伊斯兰势力介入政治选举打开方便之门，伊斯兰政党与世俗化政党之间的角逐更加明显，妇女头巾成为政治辩论的中心议题。1995年12月，亲伊斯兰的繁荣党成为议会第一大党，繁荣党支持者很大一部分是穆斯林妇女。

与此同时，世俗的女性主义在土耳其获得显著发展。正确道路党的坦苏·奇莱尔（Tansu ?iller）在1993年至1996年担任总理，1996年与繁荣党联合组阁，担任外长。正确道路党的宗旨是亲西方、世俗化，奇莱尔表示自己坚持世俗化，不喜欢伊斯兰色彩的繁荣党，但她觉得让繁荣党进入政治中心，是维护社会安定与维持民主制的唯一办法。她是土耳其史上第一位女总理，也是中东伊斯兰国家唯一的国家最高女性执政者。她在教育与从政方面受到国家女性主义与世俗女性主义的混合影响，为后来土耳其女性参与国家上层政治打开大门。

在伊斯兰女性主义大张旗鼓的同时，世纪之交的1999年发生了卡瓦其头巾事件。当时，伊斯兰政党美德党的女议员默尔维卡瓦其在宣誓就职时，拒绝摘去头巾，被军方驱逐出宣誓厅。卡瓦其此后获得霍华德大学博士学位，担任过乔治华盛顿大学和哈佛大学的教授，是土耳其世俗主义政体的批评者。她在《土耳其的头巾政治》（Headscarf Politics in Turkey: A Postcolonial Reading，2010）一书中指出，2006年，佩戴头巾的女性人数占土耳其女性总人数的61.3%。2017年，卡瓦其被埃尔多安任命为土耳其驻马来西亚大使。卡瓦其事件反映出新一代妇女对社会事务的关注与积极参与，尽管这种参与被卷入世俗化与伊斯兰之间的政治斗争里。

自从2002年11月以来，土耳其一直在埃尔多安执政下，在政治与经济领域坚持世俗化框架，同时强调传统的伊斯兰价值观和生活方式，强调妇女对家庭的作用，要求妇女多生育孩子。2010年，取消了在大学校园戴头巾的禁令；2013年废除妇女在政府机构不能戴头巾的禁令，允许女学生在州立机构戴头巾；2014年后，高中生被允许戴头巾；2017年，警察和军队的官员被允许在工作期间戴头巾。

与此同时，更多妇女参与政治。在2018年议会中，女议员有82人，占15%。在这年的议会选举中，为了争取妇女选票，各政党的女性议员候选人总数达到904人，占21.5%。2018年总统大选中，妇女的影响力达到高峰。被称为“铁娘子”的梅拉尔·阿克谢奈尔成立好党，是埃尔多安总统职位的最强有力竞争者。梅拉尔为了获得戴头巾女性的支持，策划了种种拉票策略，最终失利。

妇女议题也成为土耳其与欧盟关系动荡的焦点。2021年3月，土耳其政府宣布退出旨在保护妇女儿童权益的《欧洲委员会防止和反对针对妇女的暴力和家庭暴力公约》（又称《伊斯坦布尔公约》），引发欧盟官员的批评和国内抗议。4月6日，埃尔多安把来访的欧盟委员会主席冯德莱恩安排在一个不合适的位置，即旁边的沙发上。此举引起不少欧洲国家的谴责，土耳其政府拒不认错。事后冯德莱恩说，她作为欧洲人感到被伤害与孤独，这不仅是歧视女性，还事关核心价值观。欧洲理事会主席米歇尔因此认为，欧盟要与土耳其深化经济联系很困难。

去年下半年，土耳其开始进入新一届总统选举准备中，妇女议题开始发酵。埃尔多安多次宣传他的政党代表着虔诚的穆斯林，并以解除妇女头巾禁令作为例证。根据伊朗英文电视台（PressTV）报道，埃尔多安提议在全国进行投票，保证妇女在国家机构、学校和大学戴头巾的权利。与此相对应的是，主张世俗化与西方化的共和人民党首领基利克达罗格鲁承认：“我们过去在头巾方面犯了错误”，并试图提出一项法律，以保障戴头巾的权利，从而减轻选民对世俗政党是否会禁止戴头巾的担忧，获得尽可能多的选民支持。去年12月21日，土耳其总统发言人批评阿富汗塔利班政府禁止妇女接受高等教育，认为这个决定违反伊斯兰精神。由此可见，在即将到来的总统大选和议会选举中，妇女议题将会与政治、经济、外交等因素交织在一起，成为重要的影响因素。

作者是云南大学国际关系研究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