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维空间

2月15日是新加坡全面防卫日，那天是1942年新加坡被日军占领的沦陷日，意义非凡。“全面防卫”这个概念与称呼，放诸四海或不多见。新加坡的建国本就先天不足，发展历程也带着小国的心惊胆战，步步为营。好不容易熬到今天，算是小有成就。然而周围大环境依然不乏险恶。没有持续高瞻远瞩的创新思维，也不可能有今天，而明天还是充满变数。

在忧患意识驱动下，全面防卫的概念在1984年由第二代领导团队的时任国防部长吴作栋提出，贯彻至今。表面上，新加坡的安全至今为止都很顺利，实际上未必没有暗流汹涌。许多潜在的危机与灾难，有幸都能化险为夷，我们在事后知晓，更该引以为戒。

全面防卫涵盖六大支柱，即军事防卫、民事防卫、经济防卫、社会防卫、心理防卫和数码防卫。数码防卫是2019年全面防卫日新增设的支柱。

有防卫必有假想敌在先，我们的假想敌又是谁？

从军事角度来说，假想敌可以是一个国家，这虽然比较具体，但在政经外交错综复杂的现实里，毕竟略显狭隘与单纯。

新加坡当年的沦陷是一个军事败局的直接结果，让人感觉军事防卫的重要性。当年的几个教训，一为日军在马来半岛登陆后迅速南下直抵新山，防卫的英国联军措手不及，没几天就沦陷。教训就在于缺乏腹地的本岛，等敌军压境时为时已晚，故而须在这之前迅速反应，迎敌于千里之外。这只能通过空军才能做到，因此建立能迅速有效反应的空军势在必行。然而新加坡的空军军机一升空，马上就会进入邻国领空，这就有必要取得邻国的理解与合作，通过和平时期的外交与结盟（如五国联防条约）助力。

另一个历史教训是1976年越共战胜南越，统一了越南；接着1978年越南入侵并占领柬埔寨。这令亚细安（当年只包括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印度尼西亚与菲律宾）惶恐不安。扩张主义如果不制止，形成多米诺骨牌效应，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首当其冲的当然是泰国，那之后呢？幸运的是当时的亚细安展现空前团结，或许这是其中一个重要的阻吓因素。后来中越战争爆发，令越南分身乏术，东南亚因而避过一场灾难。这个教训就是亚细安团结的重要性。

时过境迁，越南和柬埔寨都已是亚细安成员，不再是当年军事上的假想敌，反而成了重要的伙伴，迈向共同繁荣。

同样地，当年的日本在战后与新加坡的磨合交往里，所经历过的第一阶段，是战后初期约30年的低潮期，而后迎来一个重要的转折点，使双方关系由坏变好。进入第二阶段，就是40多年来的亚细安与日本关系，成为在政经、人文交流方面彼此的重要伙伴。这个发展的转折点，就是值得一提的“福田宣言”。

战后的日本不到20年已开发了当年令人刮目相看、时速超过300公里的子弹火车（新干线），在1964年主办奥运会后又快速繁荣富裕起来。然而当年先进的日本，试图对东南亚国家表现出战后赔偿的态度，却以污染工业和落入独裁者手中的金援，引起当地民众反感。1974年日本首相田中角荣意气风发地走访亚细安五国时，遇到的恰恰都是反日示威，令日本大吃一惊，显示它在战后首30年的外交是失败的，不得不反省。反省的结果，就反映在1977年时任首相福田赳夫在马尼拉发表的福田宣言里。

福田宣言的主要内容，一是誓言日本不再成为军事大国，而是要与亚细安各国维持平等、对等的关系；二是在政治经济以外，诚心加强民间和文化上的交流。如此对症下药改变方针，经过40多年的勤恳经营与实践，包括带给亚细安具有附加价值的投资，对当地人才的培训，建立起日本产品的良好口碑，加上它在软文化上深得人心，终于通过时间的考验，扭转了不利局面，成为亚细安一个值得信赖的重要伙伴。李显龙总理也在多个场合，公开给予福田宣言正面评价。

日本当年发动侵略战争的罪魁祸首，应该是军国主义思想，日本不少善良的国民也深受其害。而今的日本与亚细安之间，显然已摆脱了过去，因此它的第二阶段外交，可以说是成功的。

然而不得不提的是外交是双向的，日本提出了福田宣言，也因为有亚细安积极正面的回应，让时间证明它行得通，得以互惠互利，才能走到今天。

以上两个历史教训中的越南与日本，都是化敌为友的例子；共同的重要因素就是亚细安的团结。

另一个与我们息息相关的历史教训，关乎马来亚共产党的颠覆活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对于马来亚半岛与新加坡来说，都是多事之秋。在全球掀起的二战后殖民地独立之风，也吹到新马。英国逐渐退出，引发1957年马来亚联合邦的脱英独立，1959年新加坡的完全自治，1963年的新马合并，成立马来西亚联邦，以及两年后1965年的新马分家。间中的政权斗争，既层出不穷，亦残酷不堪，其中一股力量马共很早就潜入北马的森林，接受中国与苏联共产党支援，不断伺机通过武力夺取政权。以今日的说法，就是近乎恐怖主义的暴力行为。

马共的活动基地，虽在离新加坡近千里外的马泰边境森林里，然而，马共的地下渗透活动，遍布新马各地。这令新马政府无不深感忧虑，对躲在暗处的敌人百般防范。

1978年大陆政府领导人邓小平访问新加坡时，时任总理李光耀伺机向邓提出，大陆政府要争取亚细安的信任（当时大陆政府的目的是针对苏共与越共），应考虑撤消大陆政府对马共以电台广播方式渗透活动的支持。几经考虑，大陆政府终于做出正面反应，大大缓解了马共的威胁，大陆政府此举也深得新马政府赞赏。马共在1989年解散，一个心腹大患终于消失。

全面防卫应对新威胁

过去的已经过去，温故而知新。今日时局又如何？

不久前，政府宣布拘留了三名少年，最小的不过是15岁中学生。他们通过网络接收到某些极端宗教组织的宣传材料，自我激进，甚至产生下手杀害非教徒的念头。最近几年，类似拘留案例不少，当事人憧憬各地的宗教极端主义，还策划进行恐怖袭击。幸运的是，内部安全局至今都能先发制人，防止祸害。然而，这个威胁依然存在。

对这类事件推波助澜的是互联网，这种现象已经超越国界。虽然难以全面制止敌对势力的渗透，但新加坡新增的数码防卫已经在发挥作用。

在国际上，目前的首要大事除了俄乌战争，应该就是中美两国在多个领域的相互对抗，其中一环就是双方投入大量资源，通过各种宣传手段、信息战等，企图拉帮结派，甚至为了加强说服力，不惜制造假信息来蛊惑人心。

因被外国各种真假信息误导而倾向在大国博弈里选边站，忘却新加坡国家利益的国人大有人在。这种看法的分歧不利国民团结，更会动摇新加坡独立的外交方针。所以，我们一方面希望大国间能找到缓解方案，另一方面必须加强国内沟通，让国人看清事实，明辨是非，了解什么是对我们最好的，才最重要。

恐怖主义以及大国信息战铺天盖地的宣传，与历史上日本、越南、马共等武装威胁有所不同。今日的假想敌已经超越国界，不再局限于个别国家，而是极端思想或意识形态。

凡事有变有不变，假想敌在演变，我们当以不变应万变。所谓不变，就是继续站稳立场，清楚自己的国家利益，严阵以待，维护我们多年来取得进步的价值观与不断创新的精神。这样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让生活在这片国土上的人继续享有和平与繁荣。

作者是新加坡

留日大学毕业生协会前会长

今日的假想敌已经超越国界，不再局限于个别国家，而是极端思想或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