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浩

6月15日中印两军在加勒万山谷爆发流血冲突，随后两军在实际控制线前沿的高级指挥官于6月22日举行长达11小时会晤，并再次达成共识，决定“在实际控制线所有摩擦地点实行脱离接触”，避免再次发生对峙和肢体冲突。24日，两国政府间的“中印边境事务协商协调工作机制”（WMCC）举行视频会议，重申了有关共识，并强调“管控危机，绝不允许事态升级”。

尽管如此，就目前中印两军在加勒万山谷、班公错湖等地的军事部署来看，两军发生对峙或冲突的风险依然存在，而彻底解决领土主权纠纷，更是仍遥遥无期。

笔者认为，中印两国之所以难以完全相互信赖、全面合作，最核心的原因，就在于两国存在已久的领土主权纠纷。中印至今没有划定国境线，而所谓“边境实际控制线”，不过是两国应相互遵守的一项地区范围管辖默契。当然，有时默契，也可能不获遵守。

中印两国领土主权争拗，不仅长期缓慢消耗、侵蚀两国的双边关系，而由此带来的“辐射性”影响，同样也在危害由两国共同参与的多边合作机制。对中国来说，遭受的伤害似乎更大。

首先，在上海合作组织机制内，中国当初最担心的事情正在发生。2017年，上合组织首次“扩员”，正式吸纳了之前一直作为该组织“观察员国”的印度和巴基斯坦，成为正式成员国。在接纳印巴问题上，中国学界一直存在不同看法。一部分学者认为，吸纳印、巴两国，有利于打击活跃在中亚、巴基斯坦与阿富汗边境地区的三股势力，也有利于缓和印巴两国在克什米尔争议地区的紧张局势。

但持反对意见的人则认为，俄罗斯力主吸纳印度“转正”，是考虑到俄印重要的军事关系，以及预计到的“中印矛盾将影响中国在上合组织的领导能力”的问题，这样，莫斯科担心的“中国试图透过上合组织而扩大在中亚地区的影响力”，或许就不会发生。

实际上，早有中国学者对此也曾提出过警告，指出“一旦将俄印战略关系，以及印巴间固有的敌对矛盾带入到上合组织，不仅势必影响上合组织的效率和能力，而且对中国在上合组织内的领导地位来说，也是个新的巨大挑战。”

众所周知，印度不仅与俄罗斯长期保持良好的合作关系，而且近年来，印度与美国、澳大利亚和日本的关系发展，也是突飞猛进。可以预料的是，上合组织作为一个地区反恐与经贸合作的多边合作组织，如果难以凝聚共识、遵守组织宪章，并具有高度的政治与安全互信，又岂能共同在安全、军事、反恐、情报等领域深度合作？

接纳印度成为成员国，某种程度上，削弱了中国在组织内的“话事权”，也让中国不得不警惕印度在组织内、外的勾连动向。例如，上合组织的行动计划、有价值的各种情报，以及对地区与全球的政经、安全形势的评估，是否还能仅局限于组织成员国内部的协商交流？这的确是个问题。

同样，印巴之间长期敌对关系，让上合组织更难做到真诚合作，发挥组织应有的整体能力。

其次，在“金砖五国”合作框架内，中印之间的矛盾和冲突，让“金砖合作”充满挑战。特别是当前冠病大流行，印度、巴西、俄罗斯的疫情依旧十分严峻，这也导致五个新兴经济体难以维持正常经济增长，为相互间的贸易、投资和重要项目建设，带来极大冲击。

就中印两国来说，更加现实的问题是，长期存在于两国间的贸易“失衡”问题（中国保持巨额贸易顺差，2019年顺差近4000亿元人民币），再加上新的边境冲突引发印度国内“抵制中国货”，民族主义和少数反华势力不断向莫迪政府施压，要求限制进口中国产品等，因此，新旧问题产生迭加效应，给中印两国及“金砖五国”合作，带来前所未有的负面冲击。

根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六月下旬公布的《2020世界经济展望》数据，除了预计中国国内生产总值（GDP）今年仍或有1%的正增长外，其他“金砖”国家均为负增长，俄罗斯为-6.6%、印度为-4.5%、巴西为-9.1%、南非为-8.0%。“金砖五国”能否在后疫情时代带头恢复增长，并推动世界经济复苏，除了疫情，还有政情。如果中印无法理顺关系，残破的“金砖”则难有作为。短期来看，形势显然不容乐观。

最后，中印边境冲突，同样影响“中俄印三国外长会晤机制”。中俄印三国外长对话机制始于2002年，被西方舆论认为这三个国家“有意搭建类似于美日韩三边外长+防长定期会晤机制”。特别是在此基础上，2006年中俄印三国又首次举行了首脑峰会，西方舆论再次热议“这三个世界上经济发展最快的国家，是否将担负起G8难以担负的经济责任”。

显然，这是过于简单和不切实际的思考。虽然中俄是全面战略伙伴关系，但两国早已公开声明“并非结盟，只是结伴”；而俄印两国互有需求，特别是近年两国军事领域合作快速发展。去年9月，俄罗斯总统普京称“印度是俄罗斯的关键伙伴之一”，凸显俄印关系的特殊性。

众所周知，俄印军事技术合作是两国战略协作的重要组成部分，两国正在努力落实2020年前军事合作计划，并开展在印度境内生产卡拉什尼科夫轻武器、卡-226T直升机与导弹系统的联合项目。去年以来，印度向俄罗斯订购了价值145亿美元的武器和军事装备，其中包括S-400型防空导弹系统、11356型护卫舰等。

俄印关系的“热”与中印关系的“冷”，形成鲜明对比。而在能源合作方面，俄印两国在去年签署了一份“五年合作规划”，印度国有企业将继续投资在俄罗斯境内的四个石油与天然气开发企业。同时，俄罗斯同意加大对印度液化天然气出口。

当然，俄罗斯并不希望中印关系进一步恶化，这不符合俄罗斯根本利益，但因中国与巴基斯坦一直保持“全天候”友好关系，而印巴又互为敌对国家，所以形成所谓“俄印vs中巴”相互制衡的关系，不足为奇。从某种程度上讲，“中俄印外长会晤机制”更注重三国在地区重大问题上的沟通、协调，而展开正真意义上的合作则较难。

总而言之，虽然中印边境新一轮冲突看似是“点”的问题，但由此而产生的“面”的影响是广泛的。两个国家的一个问题，却有可能削弱三个多边合作平台的作用。就此不禁要问：中印若无法解决领土纠纷，那么，与两国共生共存的上合组织、“金砖五国”和“中俄印外长会晤机制”，又何来嘎然止损？

作者是凤凰卫视资深时事评论员

美国布鲁金斯学会访问学者

中印两国领土主权争拗，不仅长期缓慢消耗、侵蚀两国的双边关系，而由此带来的“辐射性”影响，同样也在危害由两国共同参与的多边合作机制。对中国来说，遭受的伤害似乎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