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西方自由经历着怎样的衰败?

时间:2020-07-07 07:17内容来源:联合早报 版阅读:新闻归类:观点评论

今天,人们普遍认为,西方自由主义再一次面临严峻的内外部威胁。内部的威胁来自民主治理的失效甚至失败,表现在抗疫不力、遍布各国的“黑命贵”(BLM)运动、党争、“权威民粹主义”(authoritarian populism)领袖的崛起、各种激进左右派思潮和势力的复兴等各个方面。而中国模式的崛起,则被视为是对自由主义的外部威胁。

中国在过去数十年间不仅造就了世界经济史上的奇迹,而且在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但中国所发展出来的制度体系,则是建立在自己的文化和文明之上的。并且在国际层面,这套制度体系开始为他国(尤其是发展中国家)所关切。尽管中国本身并没有意图,要在国际社会输出自己的制度体系,但西方还是感觉到了制度竞争的压力。

近代以来,自由主义一直主导西方世界,是西方的主体政治思想。无论是西方还是非西方,都把近代以来的各种成功,归诸于自由主义的崛起。对西方世界来说,自由主义就是西方核心价值观中的核心。在其产生以来,西方世界花费了最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智力来发展、维持和扩散自由主义,保护自由主义免遭来自内部和外部的挑战和威胁。

的确,自由主义始终是在与其他“主义”的斗争中产生和发展起来的。冷战之前有西方内部的各种主义,尤其是法西斯主义;冷战期间,以苏联为代表的共产主义,被视为是对自由主义的最大外部威胁。

不管自由主义辩护者的说辞如何,实际上,自由主义的最大威胁始终是来自自身的逻辑,无论是理论逻辑还是实践逻辑。法西斯主义是西方国家内生的,并且法西斯主义的崛起的背景也是自由主义,即法西斯主义是通过选举和人民主权登上历史舞台的。冷战期间苏联共产主义也从来没有对自由主义构成过真正的威胁;相反,西方内部则以此为名,对内部的异端力量进行整治压制,尤其表现在美国的麦卡锡主义上。

自由主义的威胁和危机

那么,自由主义本身的逻辑如何导向自由主义今天的危机的呢?可以从如下几个方面来看。

自由是自由主义的核心价值观,而自由的核心又是个人自治。但自由主义对个人自治无限制的追求,导致了社会大众最终失去了自由。顾名思义,在自由主义那里,一个社会的单元就是个人。但“个人单元”并不是事实,而是假设。人是社会的动物,生于社会,长于社会,没有人可以完全和社会分离开来。人是社会群体的内在部分,这是人的优势。在法国思想家托克维耶尔(Alexis de Tocqueville)那里,人的价值就在于其社会性。因此,托克维耶尔所强调的并非个人自治,而是社会的自治,社会群体的自治。

尽管托克维耶尔也是西方自由主义者,但其对人的集体性的强调,并非西方自由主义的主流。自由主义的主流强调,个人要从所有一切制约中解放出来,实现完全的自由,包括所有的传统制度、规范和价值观。对自由主义来说,个人唯一须要受到的制约就是国家的法律;除了法律,没有任何其他因素可以制约个人,也不应当对个人构成制约。

但即使是法律,对自由主义者来说也已经是一个巨大的妥协了,因为没有法律,个人就会变得无法无天。实际上,极端的自由主义者也是反对法律的制约的。结果,当个人的行为不受任何社会规范制约的时候,法律成为了唯一的制约。但法律意味着什么?法律代表着国家,法律的扩张代表着国家权力的扩张。这就使得自由主义走向了自由主义的反面,因为自由主义的“初心”就是要制约国家权力。

托克维耶尔强调,自由存在于从家庭到国家之间众多的社会团体(或者今天所说的市民社会);或者说,自由意味着所有这些团体的自治。但当所有这些“市民社会”消失的时候,自由和自治也随着消失。不过,这种“消失”是自由主义本身的内在逻辑所致,因为自由意味着个人逃避来自所有这些团体的制约。

在市场方面更是如此。从古典自由主义经济学到当代新自由主义经济学,自由主义提倡的是市场的完全自由。完全的自由意味着须要打破所有对市场的人为设置的边界。市场就是没有任何边界。随着资本主义的崛起和发展,市场打破了原来的地方化的封建边界。全球化则赋权市场打破国家的边界。到了自自由主义经济学那里,自由意味着市场免于来自政府的所有干预。

很显然,国家权力和市场权力的无限度扩张,使得个人无论是在国家还是在市场面前“原子化”了。从表面上看,因为在个人与国家和市场之间毫无边界了,个人的权力得到了无限的扩张,但实际上无论是国家还是市场,都已经置个人于毫无力量状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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