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报社评

近期，美国与欧洲的重量级盟友德国的关系陷入了历史新低点，两国在伊朗核问题、气候变化、德国军费开支、美欧贸易乃至德国与俄罗斯的石油气管道工程等多个问题上多有龃龉，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要从德国撤兵近万人以惩罚德国，德国总理默克尔较早前以疫情为由，婉拒美方9月在华府召开七大工业国（G7）峰会的邀请，日前更质疑美国愿做世界大国的意愿；德国外长马斯更明言，德美关系已发生结构性变化，暗示即使白宫换主人，德美关系都难再满足双方要求，云云，悲观情绪溢于言表。德美关系对欧美关系影响巨大，双边关系的演变对跨大西洋伙伴关系的影响尤为深远。

军费支出分歧深  美国撤军影响大

德美本来文化意识形态接近，特朗普本人就是德国移民后裔，二战后德美一直是坚定盟友，美国也是德国统一的最大推动者。默克尔2005年上台后，积极修复前任施罗德政府反对美英攻打伊拉克给双方留下的嫌隙，2009年奥巴马上台后，德美关系更有较大改善。

但特朗普上台后，强调美国优先，轻视盟友关系，令德美矛盾和分歧愈积愈多，特朗普在Twitter与正式场合中口没遮拦，更令这些分歧被摊上枱面。德方也不得不反击，随着双方争论升级，令人怀疑德美同盟关系是否已经变质。

德美间的矛盾首先是贸易摩擦。根据美国商务部数据，2016年欧盟整体对美贸易顺差为1463亿美元，其中德国一国就占648亿美元，在所有对美贸易顺差国中仅次于中日，位列第三。特朗普上台伊始，就对此口诛笔伐，不仅在布鲁塞尔的欧盟总部破口大骂“德国人非常坏”（“The Germans are bad, very bad”），更威胁要对欧洲的汽车进口增加关税，而德国是欧洲汽车主要生产地。

特朗普对德国军费支出不满是德美近期矛盾的引爆点。早在竞选时，特朗普就承诺要让盟国增加国防开支，以减少美国的负担。上任后，他一再督促北约成员国将国防支出提高至GDP的2%以上，而作为北约第二大经济体，德国2019年的国防开支仅占其GDP的1.38%，并表示要到2031年才达到占GDP2%的目标。为表达不满，特朗普下令美军从德国撤走9500人，将驻德美军降至25,000人，这些撤走的部队部分可能派驻德国的邻国波兰，波兰现政府民粹主义倾向严重，与德国为首的欧盟向来不和，却获特朗普青睐。

美国撤军对德国地方经济会有影响，驻扎约18,500名美军的莱法州正在建造美国境外最大的军医院，为此项目，美国拨款约9.9亿美元，德国政府也斥资1.51亿欧元。当地另有12,000名美军文职人员和25,000名军眷，美军还聘用了7200名当地人，是当地最大雇主，亦是重要经济支柱。不过，默克尔似不为所动，强调美军驻德“也为了保护美国的利益”。

德国同俄罗斯的能源合作，是德美另一个争议焦点。美方批评德俄绕过乌克兰的北溪2号天然气管道工程，令德国被俄罗斯“完全控制”，去年底美国更宣布对该项目实施制裁。德国认为美方制裁是对德国和欧洲内政的干涉，外长马斯表示，欧洲的能源政策应由欧洲决定，不是由美国决定。德方更扬言，如果美国进一步制裁，德国将会报复。

全球治理话不投机  争吵合作长期并存

德美两国近年在伊朗核问题、气候变化、移民等诸多全球治理问题上，全部话不投机。在上周联合国安理会会议上，德国和英、法一道，对美国提议延长对伊朗武器禁运表态反对，德国代表明言，美国退出伊核协议“非常不幸”，“实际上违反了国际法”。

德美之间的一个重要分歧是欧洲一体化进程，这才是德美国家战略中难以调和的深层次矛盾。特朗普是首名公开阻挠欧洲一体化进程的美国总统，他不仅对英国脱欧赞赏有加，又与疑欧的民粹政客如英国独立党前党魁法拉奇、法国极右翼政客玛琳勒庞等有“良好互动”，惟美国不乐见欧盟深度融合，却并非特朗普个人政见，而是两党的主流共识。

由于德国是欧盟的缔造者和领导核心，本月起又出任欧盟轮值主席国，德美间的分歧很容易上升为欧美间矛盾，为整个跨大西洋同盟关系蒙上阴影。不过，尽管目前德美有许多在短期内难以调和的矛盾分歧，但两国仍有较为稳固的同盟基础和文化渊源，也有千丝万缕的政经联系，在经济、政治、防务等领域都互有需要，因此，争吵或会有，反面不可能，两国仍可保持联盟与合作的基本关系。马斯前日受访时也称，德国仍视美国为重要伙伴，盼改善双边关系。另一方面，德美国家战略中的根本矛盾将长期存在，德国必将进一步推动欧洲一体化，以减少依赖美国，美国也必会强化对欧盟这一潜在竞争对手的约束与控制。合作与分歧并存，将是未来德美关系的最主要特征。